记得读小学时,父亲也在小学教书。
我读书的小学叫红军小学,父亲教书的小学叫红岩小学。
红军和红岩是两个生产大队,都属尚店辖区。清楚记得那时候写信,我家地址全称是湖北省随县三里岗区尚店公社红岩大队一生产队,那时候的尚店还是小公社。那时候是指上世纪七十年代。
父亲是民办教师。民办教师和公办教师的区别是,公办教师拿工资,民办教师拿工分。工分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钱,但工分可以分粮食,年终生产队决算后多出来部分兑算成钱。那时候,一个棒劳力一天挣10分,10分值2角多钱。
母亲在家挣工分,一天7分。我们兄妹4个,属于家大口阔,父亲母亲挣回的工分不够分粮食。所以,我家每年倒欠生产队口粮款近百元。一百元,于那时候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家是下放户,1970年全家从随县城关镇下放农村,到1979年返城时共欠生产队口粮款900多元。900多元,那时候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幸亏家里有台缝纫机。母亲为乡亲们缝纫衣服稍微可以补贴一下家用,但杯水车薪,总是入不敷出。
从我懂事起就觉得,村里都很穷,很多人家一年到头,能看到10块头的日子少之又少。我家有台缝纫机,家境算好一点,但我仍感到家里很穷,除了平时的柴米油盐之外,经常拿不出多余的一分钱,更别奢望购买其他用品了。
我和妹妹上小学,要买笔买作业本,还要交学费,一学期学费1块5角钱,经常一欠就是2、3年,害得老师常常在班上点名。
母亲极其节俭,舍不得整支铅笔让我带去学校,生怕我不小心弄丢了。所以,只要我买来新铅笔时,母亲都要用菜刀将铅笔砍成两段,然后分半支铅笔让我带去学校。就这半支铅笔,还得要用布条缝个铅笔套,然后用棉线吊在脖子上,这样可以让铅笔用上更长时间。
有一次,半截铅笔已经短得不能拿捏了,我就缠着母亲要买一支新铅笔。当时,一支铅笔要3分钱,可是母亲找遍了抽屉的角角落落,也找不出一分硬币来,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因为没钱买铅笔,我哭着喊着不肯去上学。母亲皱着眉头,只得从瓦罐里摸出一个鸡蛋,让我去尚店食品所把鸡蛋卖了买铅笔。尚店是小公社所在地,辖红军红岩红兵红英红日红峰等几个生产大队,有个小街,街上食品所综合社百货店收购站日杂店卫生所农机站一应俱全,红军小学就在尚店街边。
那时候,学生的学习用品靠鸡蛋,农村的家常日用也指望喂的这几只鸡下蛋,俗称“鸡屁股银行”。把攒下的鸡蛋拿到街上卖了,再买些食盐和针头线脑。
那时候鸡也是不许多喂的,一家几口人就只许喂几只鸡,喂多了就是搞资本主义,就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生产队就要把多养的鸡逮着杀了。
所以,那时候在农村,金贵的鸡蛋是舍不得吃的,要拿去卖钱,5角钱一斤。不足一斤就论个,一般5分钱一个,太小的鸡蛋,食品所就收4分半一个。
母鸡每天下的蛋母亲心中是有数的。有一回,母鸡下蛋了,我偷了一个藏着,准备第二天卖了去买作业本,害得母亲到处找鸡蛋,边找边说“怎么今天少了个鸡蛋,早上还在母鸡的肚子里摸了有蛋,难不成下到外面去了?”边找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我差点撑不住就坦白交待了。
第二天偷偷地揣着鸡蛋,屁颠屁颠地去上学,乐极生悲,路上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鸡蛋“咔嚓”一声在口袋里摔破了,悲痛的真想号啕大哭。放学回家又赶上母亲洗衣服,掏口袋便发现硬硬的鸡蛋液残留痕迹,自然是挨了一顿胖揍。末了,母亲还讲了一通故事,故事梗概就是“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说有个小孩从小喜欢小偷小摸,小孩的母亲还表扬小孩能干,后来小孩当了土匪,被逮着枪毙时,说最后的愿望要吃一口母亲的奶,母亲来喂奶,他却一口咬掉了母亲的奶头,土匪说,都怪你从小不教育我好好做人,害我今天挨了枪毙。
以后,我再也不敢偷鸡蛋了。
这件事在我脑海里沉浮了许多年,以致后来我一看到鸡蛋就想起作业本,一看到作业本就想起破碎的鸡蛋,然后就是“从小偷针,长大偷金”的故事。
因为“鸡屁股银行”的缘故,那时候想吃鸡蛋就是奢望,只有过生的时候,才能吃到母亲煮的一只荷包蛋。这个规矩一直沿袭至今,几十年了,每年生日,望着碗里那只只温润如玉的荷包蛋,童年的故事里就充满了温暖。
母亲用她的缝纫手艺也可以换来鸡蛋吃。记得那年农闲的时候,大队会计蒋婶请母亲去她家里帮忙缝补衣物,把缝纫机扛去了她家里做了两天,中午饭,蒋婶把好几只鸡蛋放在碗里不停的打,然后下油锅炸的蓬蓬松松,好大的一碗金黄金黄的纯鸡蛋松,她儿子蒋守全和我同班,两个小孩大快朵颐风扫残云,这是儿时关于鸡蛋最顶级的美味记忆。
那时候的农村,是舍不得做纯鸡蛋吃的。平常的日子,来客人了,用香椿、用葱或韭菜煎鸡蛋就是大菜。
如今网上有个段子,提问鸡蛋算不算荤菜?多少有些戏谑的成分。我想,只要是我这个年纪,只要有过那时候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心中就有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