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刘
前情提要:他终于不再爱我,我真高兴
01.
我是席望,父母曾经的希望。
就在刚刚,我的父亲,一位已经快60岁仍然健壮如牛的老人,用鞭子狠狠抽了我一顿。鞭稍刺啦呻吟着,不小心扫到了我的眼睛,我的世界瞬间变得暗无天日,但是他还不打算停手。无奈,我只好逃了出来。
捂着一只眼睛一瘸一拐地跑路真的一点都跑不快,但我发现父亲并没有再追来。我得意地腹诽父亲,“看吧,还是老了”,然后身心轻快地跑到了邻居家空置的打麦场上。
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淋子,我抖着手点了支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斤肉都疼得发紧。烟很呛人,不过我早就习惯了。从会抽烟开始,我就没买过烟,一直顺老头子的来抽。他舍不得买好烟,总买三块五块的来抽。
第一次偷着抽他的烟的时候,我差点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但渐渐地,我就觉得兄弟们让的烟一点劲都没有了。所以,在外面的时候,我习惯抽黑兰州,到了家里,就只抽父亲的蓝兰州或者海洋。
我也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但我记得我抽烟被父亲发现后挨的那一顿皮鞭。父亲是个矛盾的人,自己明明抽烟抽得很凶,却不允许我,他唯一的儿子继承衣钵。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挨完那次打后,我抽烟抽得愈发厉害,真正像极了他。
那时候,我刚满15岁,中学毕业。我撕了那张唯一的职业高中录取通知书,告诉妹妹,我不想再念书。比我小一岁的妹妹跟我恰好相反,念书念得特别好,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她一溜烟地拉来了母亲,两个人试图用浆糊为我粘平那张代表我未来命运的“通行证”。
我没有阻止,但我知道,学校从此怕是与我彻底无缘了。从小我就不爱念书,学校于我比监狱还可怕。据说,父亲小时候是村里公认的聪明孩子,如果不是爷爷去世得早,当个县长都绰绰有余。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父亲没有当成县长,只变成了我们这个贫农家庭的一家之长。
于是,他使出了浑身的劲来培养我和妹妹,试图将我们完全扯离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悲惨世界”。但是,我不喜欢书本,不喜欢数字,更不喜欢任何一位老师。他们只喜欢学习好的孩子,还总将教条动不动就烙在我的屁股上。所以,我只想逃离。
那次,父亲也挥了鞭子,但那是他第一次对着我挥鞭子,此前,他只会对着那头辛勤耕地的老黄牛挥。但是,我没有屈服。后来,母亲徒手拉住了鞭子,抱住了我,她红着两只鱼泡一样的眼睛,问我后不后悔,我挺直了后背,大声地喊了声“不会”。
母亲抹着泪放开了我,父亲点了烟慢慢坐下。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的生命开始变得一眼就能望到头,只觉得终于逃离了学校那所牢笼,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
02.
不用去学校后,我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锅里放着母亲留给我的小米粥或者荷包蛋,灶台上扣着父亲吃剩下的凉拌黄瓜或者凉拌青椒。
晃晃悠悠地吃完早饭,再看一会电视,母亲就回家来做午饭了。父亲总是回来得格外迟,好像地里的农活总也干不完,每次都非要挨到我们已经将面条端在了手里,他才肯进门。妹妹不在家的日子,我们三个从来“食不言,寝不语”,彼此之间从不交流。
但一到周末,妹妹回家,家里就会瞬间变成聒噪的菜市场,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来不断。每当这个时候,父亲的脸上才会露出久违的笑容,偶尔还会和妹妹争论一些时事。我一直以为父亲早已经变成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土农民,没想到,他懂得比我还多。
父母每天都在盼着妹妹回来,我也是,因为只有妹妹在的时候,父亲才会乖乖听话,说话不靠吼,吃饭不用催。我想要点钱出去做点什么,只要妹妹在家,有她在一旁相劝着,父亲总会答应得特别爽快。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妹妹才是他的心头肉,妹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但是,我从来没有因此嫉恨过她,因为她是我妹妹,她对我最好。小时候,我不写作业被父亲揪耳朵,第二天,她死活不愿意出去看电视,非要偷偷帮我抄写生字。
我是男生,但写字习惯挨着写,铅笔不够尖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揉出很多黑坨坨。妹妹恰好相反,看着秀气文静,写的字却斗大如牛,四仰八叉。班主任老师一看作业就知道不是我自己写的,所以中午放学我老是被留着学校里,不允许回家吃饭。
哪怕如此,我还是从来没有讨厌过妹妹,只是深深地恨着父亲。我与他好像八字不合一般,说不过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很多时候,母亲都是中间那个左右相帮的人,但我俩从来不愿意承她这个人情,吵起来简直要翻天。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独断专行,一怒之下跟着同村一个叔叔,去了外地打工。工地上的日子初来时很是新鲜,每天都干劲十足,仿佛自己为之奋斗的是要坚持一辈子的事业。渐渐地,沉重的体力劳动就让人有点吃不消了,我开始请假、旷工,最终被逐出了工地。
当时我想,“此地不留爷必有留爷处”,哪知道,偌大个陇原大地,竟没有可以容纳我的方寸之地。
我干过保安,端过盘子,串过烤串,当过学徒,但没有一份工作可以坚持到三个月以上。有些是嫌太苦,有些是工资实在太低,而更多的是我提不起兴趣。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但做什么我都觉得特别没劲。
后来,跟着一群狐朋狗友们在游乐场开过几场碰碰车后,我萌生了当个司机的想法,我觉得开车好玩极了。
03.
于是,我揣着比脸都干净的钱包,背着2000块钱的外债,厚着脸皮回了家。
妹妹正好高考完在家,我稍稍透露了几句自己的事情,几天后,父亲就扔给了我一张卡。还完外债后,我火速地找了一家驾校报了名,从此开启了自己的驾考生涯。
不知道是天生笨还是怎的,明明小学时候我就能将拖拉机开得顺顺当当,现在却为着一个科目二生生给我愁出了“少年白”。每次考试之后,看我垂头丧气地进门,父亲总会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
和我一起在网吧蹲过一个通宵的二虎曾经跟我炫耀说,他的父亲就从来不打他,做错事不过一顿冷嘲热讽。当时,我特别羡慕他,恨不得求他跟我换换爹。但是,在那个时刻,我庆幸极了自己有一个动手不动口的“君子爹”。
耗时一年,我终于拿到了B照。亲戚们劝父亲让我出去跑货运,但他觉得给别人打工又累又吃力不讨好,不太想让我去。于是,我又变回了拿着驾照干着农活的一个小农民。后来,一个远房姐夫找到了我,让我跟他去新疆拉运瓜果。
新疆,那是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我很心动。父亲已经很久不再对着我挥鞭子,偶尔也会愿意听我谈一两句对未来的规划,虽然最后总以“狗屁”结束。这次我仍然很坚定,就像之前不想去上学一样。
加上妹妹在一旁帮腔,父亲无奈同意,但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太过相信别人,保护好自己。我觉得他真是老了,唠唠叨叨个没完。
所以,在跟着姐夫吃香的喝辣的过了半年好日子后,我已经完全变成了姐夫最忠心的小弟。于是,上个月,在他提出用我的买车发票担保贷一点高利贷出来应个急的时候,我同意了。那其实是父亲的车,我住的房子也是父亲买的,但户主都是我,谁让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呢。
上周,我进屋喝了口水出来,车就失踪了。我心里隐隐不安,果不其然,我刚一到市里,就被姐夫扣下了。他不让我去报警,说他知道车在哪里,让我安心等着。我可以等,但父亲等不了,他还是找来了。
车刚刚丢的时候,父亲暴跳如雷,但随后就变得特别冷静,他一直念叨着“破财免灾”,好像在安慰我们全家人,也在安慰自己。但随着我的电话也开始打不通,他慌了,不知所措了。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在那个小破屋找到我后,父亲转头就走,没跟我说一句话,但我觉得他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果然,姐夫就遭了秧。跟着一起来的警员随意地拦了一下就去一旁抽烟了,父亲的铁拳一锤一锤地砸在姐夫的身上,我看着都觉得疼得要命。
因为涉及绑架勒索,姐夫被警员带走,我被父亲领回家教育。到了家里,妹妹红着眼骂我不懂事,我笑了笑没敢搭话。父亲回来后就进了后院,拎出来一条皮带,然后我就遭了秧。听着妹妹破了音地帮我讨饶,母亲踮着脚左扑右抓地阻拦父亲,我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时隔多年,我渐渐懂得了父亲隐藏在皮鞭下的爱,我庆幸,我懂得的还不算太晚。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1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