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长欢颇有魔力,只与我说了几回话,在我心中,便甚喜她。
我想着留她在归灵墟多待几日,但她非要走,我拗不过她,只得依她。
临别之际,她与千夙道别,我生怕她将与我说过的话又说给千夙,心惊胆战地去偷听,却也只依稀听得什么“凡心早动,情根已种”,什么“不自知”之类的。
倒也没指名道姓,所以也与我无关。
长欢走后,我待在芳华殿时,会想起她那句“你心悦于他”,坐在扶桑树顶,也会想起那句“你心悦于他”,去虞渊,去长乐街都会想起……
我估摸着我是病了,病的都忘记芳华殿已经搬出来了,好几回都撞在了扶桑树的粗大枝干上。
千夙诧异地瞧着我,一副见鬼的模样。
我现下哪敢见他,只能捂着头躲开。
我避开千夙,去找小白,问她,“何为心悦一人?”。
小白说:是一见倾心,真心交付,迷了眼迷了心,迷了一生。
我又去问了渡,“何为心悦一人?”。
了渡说:是十世修行只为成佛,却因她回眸一笑,弃了佛祖,舍了戒律清规。
我又问长乐街里的一个女鬼,“何为心悦一人?”
她本来狰狞的面容,突然渐渐变得温顺,而后微微一笑。
她说:是我披甲上阵,杀人无数,血浸黑衣面不改色,但瞧见他后,仍想白衣裹身,为他跳一曲舞!
我又跑去问明珏,“何为心悦一人?”
他眉间无甚表情,目光清冷地道:“不知!”
我拖着下巴很是烦闷,“你竟不知?”
“我石心铁骨,无情无欲,自是不知!”
我来了兴趣,“这么说,你也未动过凡心?”
明珏眸中清冽,神情却有一瞬恍惚,而后,他抿了抿唇,回问我:“如何算动了凡心?”
我无言以对,因我也正被此事烦着。
少顷,我凑近了明珏一些,“我与你说件事,你万不可说于旁人听!”
他点头,“好!”
“我似乎……动了凡心,且是……对千夙!”
他抬眸望我,眉宇轻皱,眸子微闪,许久未言。
我又道:“我不知那是不是心悦于他?”
明珏道:“如何?”
我道:“依长欢上神之言,我便是心悦他的。”
他忽而问我:“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我记得娘亲曾与我说,若有一日,我有了心之所钟,便一定要明言以告,如此,才能知得失,明情怨!我当时一知半解,并不明白何谓心之所钟,何又谓得失情怨?
然,此时此刻,我却似乎明白了。
心悦于他,便是情之所钟,明言以告,便知得失,如此……
我瞧着明珏,笑了笑,“我要告诉他。”
明珏神情默然,动了动唇,许久方道:“如何告知?”
我道:“明言以告……”
但具体该如何说,能让千夙一听,就很是欢喜,最好是他听完之后,不疑有他,只一心相信,我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我托着腮,在脑中将所有要说的话都过了一遍,忽而灵光一闪,便有了主意。
“我想到了!”我得意地瞧着明珏。
他道:“如何?”
“便是……”我坐直身子,缓缓道:“我心悦你,不想隐藏,愿你知晓!”
明珏神色一惊,目光在某一刹那,泛起无数耀眼星光,本清冷无波的眸子,也似乎有了暖意。
他定定望着我,唇畔扬起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许久,他又似突然惊醒过来一般,敛了眸中神情,微微垂下了头。
我道:“这样可以吗?”
半晌,他抬起头,眸中一片清明,“甚好!”
“太好了!”我松了口气,而后一边起身,一边与明珏道:“你稍坐啊,我去找千夙!”
我风风火火跑进天阙宫,他不在,又跑去沉星阁,他也不在,最后我在归灵墟绕了好大一圈,方在虞渊边上瞧见了他。
虞渊内煞气极强,还未靠近时,我便觉出身体有些不适,但千夙,却玉身而立,八分不动地立在虞渊边上,丝毫未有影响,甚至虞渊中的煞气,竟被他周身气息逼得退开了好几丈远。
我立在他不远处,轻声唤他,“大人,你在虞渊边上做什么呢?我寻你好久了!”
他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修长身影仍一动未动,只他身上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又道:“大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大人……”
“千夙,我有话与你说,我……”
“七华!”他仍旧未转身,只出声唤了我一句,声音低沉又压抑,没由来地令我心上一凉。
我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忘了搭话。
半晌,他继续道:“我独自踏过世间岁月万载,清净惯了,凉薄惯了,时之越久,越觉得你吵得紧。”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怎么突然这么说?
“大人之意……是说我吵着你了?”
“不错,很吵很闹腾,还太过放肆!”
“六百年来,一直觉得如此吗?”
“一直觉得如此!”
他双手负于身后,交叉在一起的手,握得很紧,几乎都能瞧见泛白的关节。
我的喉咙有些发干,以至于我不停地咽着口水……
归灵墟的风不动了,千夙的身影也不动,只他的一方袖角,兀自扬着一抹弧度,飘飘逸逸落在我有些朦胧的眼中。
我吵的紧……
我太过放肆……
我没有想到,他昔日玩笑般说出的话语,有朝一日,以这般认真且笃定的语气说出来时,会令我如此……
伤心……
我捂在自己的胸前,似乎是伤心啊!
这太意外,也太令我措手不及!
可是,我不相信……
“大人,你袖角破了!”
我以前这样说,他总会回头的,虽然知道我在诓他,但他总会回头的,我想,只要他回头,我……
他身形微动,真的回了头,我喜形于色,正欲朝他跑去,却猛然撞进一双寒凉的眸子里……
我身体一僵,脚下一滞,再未迈出一步。
许久,我听他道:“七华,你若是有处可去,便自行离开,不用知会我,亦不用得我首肯。”
有处可去,便自行离开……
自行离开……
这是,在很隐晦地表示:你走吧,归灵墟不要你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或者是:我受够你了,你赶紧走吧,别再烦我了……
可是,可是……
我吵他,只是因为看他经常不露悲喜,所以想让他看看欢欣为何,愤懑为何?
我缠着他,是因为他总懒得动,在扶桑树上,在他卧房里,在虞渊边上,他一待就是一整日……
我真的不是故意扰他,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会成这样子!
胸腔里有一股气憋的难受,我吸吸鼻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仰了头,试图从千夙的神情里,瞧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但,他的眼睛都没有看我。
他神色寡然,眉目里皆是淡漠,是一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泰然……
我记得,归灵墟初见,他就是那副样子。
傲然华贵,眉眼一动一收间,是旁人无可比拟的风华绝代,泠然寡淡。
但我以为,我与他相处六百余年,他有些不一样了,然时至今日,我方知晓,他仍是那个高于六界众生,受仙神敬重的上尊大人!
我之于他,或许不过是众生里的一个。
他护众生,我亦是众生,我并未有何不同……
我想我此时的神情,一定颇为狼狈,甚至比和他初见时都狼狈……
我咬咬牙,有些瞧不起此时的自己!
不就是被他赶出去了嘛,有什么要紧?我堂堂青州玉莲,还是上仙之身,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哪里用的着他教我?
六界八荒,四海神域,十万山川,我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比这荒寂苦寒的归灵墟好!
再说了,怎么能单凭长欢几句话,就确定我动了凡心,且还是对他……
说不定就是我见千夙独自一人,孤身只影,方生了怜悯之心,哪是什么对他动了凡心,简直可笑……
我反反复复想出一大堆理由,又前前后后不停分析,终于将自己给说服了!
我就是见他生得好看,才想要时刻看见他,就是见他身高位重,能护我无虞,方才想缠着他……这就是显而易见的利用他,就跟当年我在仙界赖在宸阳宫不走是一样的。
这哪是什么动了凡心,心悦于他,简直荒谬!
我仰头瞧着千夙,咬了咬唇……
走便走,你这都赶我走了,我还能赖着不走啊……
我背过身,一步挪一步磨着步子……
走了几步,我又疑心他是不是在瞧着我……
回身望去,却见他仍背着手,一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模样!
我气的呼吸都有些不顺,当即便扭过头颇为潇洒地离开了。
我想我该去好好收拾一下,将他沉星阁里的宝物一股脑全都卷跑,然后等他发现时,后悔莫及,又千里奔波将我给追回来,骤时,我再跟他好好讲讲道理……
我勾唇轻笑,深觉此想法颇为高明。
“七华!”我乍一听,心上一喜,以为是千夙追了过来,然回头一望,却不是他。
我敛了神色,启唇而笑,“司法天神啊,怎么了?”
他面上略有急意,瞧见我后,又微微蹙眉,“你……无事吧?”
“我很好啊,没什么事!”我耸耸肩,又问他:“看你神色不对,是出了什么事吗?”
明珏正欲回我之时,千夙身形一闪已然立在了我们面前。
我正与他憋了火,因而抱着臂转过了头,他许是也没瞧我,只与明珏道:“背阴山有异?”
明珏回:“不错!”
千夙似乎轻出了一口气,而后道:“走!”
走?
我急忙闪身挡在他面前,“我也去!”
他眸子一凝,抿紧了唇,片刻,他道:“不许!”
“我要去!”
“我说了不许!”
千夙突然提高了声音,吓得我身子都微微一颤。
他近来,真是喜怒无常地有些过头了啊……
这般境况,最快解决的办法是……
我向后一退,躲至明珏身后,又拽起他一方袖角,颇为委屈地道:“司法天神,我也去,带上我吧!”
明珏瞧我许久,终还是与千夙道:“带上她吧!”
千夙微微转头,正迎上明珏目光。
他似乎有些滞愣,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一个地方,喉结动了几次,终是未言一句,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唇抿得紧紧地,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
许久,他动了动唇,道:“背阴山吉凶未知……”
那我更要去!
“我定……护好她!”明珏的声音很是坚定。
我当时想,不管有着怎样的凶险,我身边的上尊大人,神界的司法天神,他们都有能力化解吧?
但后来,我才知晓,神虽是神,但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
比如,上古凶兽,比如千只恶鬼,万只邪魂,再比如……
苍生天下,众生大义,与我……
孰轻孰重?
七华: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
千夙:我哪知道你是要说离开归灵墟,跟着明珏去神界还是其他什么话?
七华:那你等我说完不就行了?
千夙:不行,我堂堂上尊大人,怎么能让你先不要我?
七华:我是想说……
我:住嘴,我是作者,我说了算,你们要虐一下!
千夙:……
七华:……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