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些文字的瞬间,我突然像灵光闪现那样接受到一道自我认知的旨意:无论是写作还是内心独白式的思考,我好像很羞耻于用“我”这个字眼,基本上都是代之以“你”。你知道如何如何,你应该如何如何。
我总有一种欲望,要把自己一分为二,试图用那个冷静客观上帝视角的人来旁观生活和内心里的种种。在亟需作出人生抉择的时刻是如此,在面临情感冲击时亦是如此。这种意识行为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转而又变成我对待他人的态度:在遇到境遇与境界不如自己的人时暗藏不屑与清高,莫名产生高人一等的感觉,他人必须认可重用以至捧着自己;在遇到境遇与境界高出自己的人时又暗生不安、自我否定、畏惧权威、怯于表达甚至停滞不前。反复在自恋与自鄙的漩涡里原地打转,我一边内耗,一边浪费也流失了平心静气自我跃升的契机、勇气与力量。
为什么一直会这样?这一切表象的背后有什么本质问题?
本质就是,我羞于甚至害怕承认自己的渴望,从来怀疑自己抵达渴望之境的能力。当使用“我”这个字眼,“我接下来要达成什么目标,我的人生要转向,我要做成一件什么事……”一个人需要在内心里很认同所说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好准备面对的未知世界与问题,哪怕挫败也无所后悔不怕重来。但当一个人在脑海里使用旁观者视角,他难免就陷入了得失利弊的分析,少了自我肯定与旁若无人的努力。人群中他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不是信任自己、思索解决办法,而是要么指责他人能力不足无法做称职的队友,要么赞叹他人太过厉害,直接省去了自己抵达新高度的过程。
孩提时候开始到现在的我,就是陷在这样的泥沼之中。追溯成因,是父母对待我的矛盾态度。毫无父辈力量可以依靠全凭自我打拼营建起家庭生活的他们,在社会大环境的浸染下信奉了一套阴谋论:那些表现优秀一帆风顺的孩子,背后总有门第力量在支撑与铺路,自己的孩子想要达成同样的境地,不靠走门路就很难。虽然如此,他们依然怀揣一个梦,要去自己的孩子努力表现得优秀,符合他们的意愿。他们潜意识里还不断强化另一条念头:别人家依靠自己奋斗而成功的孩子,总比自家孩子优秀。
结束这样的信息成长起来的我,在实现自我价值这件事上陷入一种奇怪的压抑循循环:当我朝他们定下的“优秀”目标前进的时候,总被更优秀的同辈人碾压,心里永远存在一个“无法逾越”的标杆;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想要发展的方向,又有人跳出来暗示我这个很难以完美结局收场。
于是,我意识层面的暗种被深深埋下,在长久的岁月里变成我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生理反应”。整个人生的关键转折时期,当别人在想方设法获知进入新层面的方法,我却总会选择相对容易的路途,避开存在未知困难但能一下跃升的选择。本科结束,我选择了保研本校而不是稍加努力就可以保上或者考上的开阔视野的另一学府。毕业后找工作,在省台的招聘台前明明很有优势的我怯懦地连简历都不敢投……因此而错过的年华与境遇,追不回。
自白这一切,并不是要指责什么。父母都只是以自身的生活阅历,想要极力提醒孩子这社会的暗面以及不易,只不过用错了方法和语言,起到了反作用。没有人告诉他们该如何避开育儿的雷区,每一代人也都有养育中难以避开的痛点。
自白这一切,只是想记录下这些年跌跌撞撞后对自我逐渐清晰起来的认知,也为平复被一位长辈翻搅起来的折磨人和再次不安分的情绪。
那位充满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长辈已经过古稀之年,却依然如过去那般神采奕奕、侃侃而谈、人脉甚广、能量不减,是我儿时畏惧过也向往过又质疑过的人物。近日的一次重逢,相谈甚欢,思想深度终于可以与他平视的我,在对他聊起新近自己确立的人生规划后心绪竟翻江倒海。分别一整天后,我终于理出了翻江倒海的头绪。我的翻江倒海,不过是所有过去的复现,所有自我怀疑的重演。我在对他表达过未来图景后又在潜意识里害怕起未来的重重阻碍,包括父母一定会有的否定和怀疑。那种午夜梦回想起他来的不安感,不过是向往他的思想财务全然自由、我行我素又不得的落差。
放开那些翻江倒海,他的来,可以看做一次渡化。各人的人生路径有不同,我的和他的终究不会殊途同归,但对自我的认同和为抵达终点不问非议的决心却可以一样。
一点一点去累积,尽全力去凝聚力量,走出我这一生的故事。自我疗愈的路上,祈愿结识一样走着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