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王凯
夜很深，月光很冷。
林羽躺在病床上，想着自己的一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这一辈子，可以说是失败的，一事无成，无妻无子，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懂我的人很少，我也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懂我。
小时候学习很好，聪明过人，读书可以过目不忘，乖巧伶俐，深得老师喜欢，李老师曾说过，我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学校很小，七八个老师，都觉得我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初中高中大学，那些难题在我看来都是很简单的，看到同学考试前死记硬背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东西还要这样背吗？看一遍就行了啊。
工作是在学校当老师，我干的还行，学生们也很爱听我的课。闲下来的时候，我会画画、写毛笔字，有二十多个学生也跟着我学画画、写字。
工资一个月三千多，全买了笔墨纸字帖颜料，自己用，也给学生用。我信道教，所以不娶妻。父母刚开始不理解，后来也就由着我了。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觉得我是个“怪人”，也不太和我来往。他们做的有些事情，我也不喜欢，经常劝他们，他们不听，心里烦了我，来往就更少了。
五十四岁这一年，我得了肝硬化，全身浮肿，没力气，肚子胀，在医院住了几个月，打了不少针，不见好。同学、朋友给我捐了六千元，二十几个学生给我凑了四千元。欠了这么多的人情，我也不想治病了。
我不行了，快要离开人世了。我活够了，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四千块钱我不会花的，留着办我的后事。
林羽住院了，我拿了五百元匆匆赶到医院看了他，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胡子拉碴，我心里一酸，眼泪就要下来了。以前多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现在却成了这样。林羽有些不合世俗，可书画都是一流的，和我交往，都是真诚的，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唉，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怎么就让他得了这病啊。走出了医院，我想林羽会好起来的，他还年轻，他还能再写写画画的。
林羽还是走了，走的那晚天下着大暴雨，我和几个朋友冒着雨把他拉回家，走到半路遇到修路，过不去，跟前的一个老人心好，把他的架子车借给我们，林羽这才回了家。埋林羽那天来的人也不多，亲戚很少，他也不和这些亲戚来往，朋友十几个，学生二十几个，每个人都在说着林羽的好。林羽的字画全和林羽埋在了一起。
我擦了擦眼镜。心想林羽这一辈子，真是不能拿我们的标准去衡量他，他太聪明了，所以才去信了道教，寻找形而上的东西，追求长生。道教我懂得的不多，林羽也不太和我讲这些事情。书画方面我懂得的更少了，手边只有林羽给我写的唯一的一幅字。
字是明嘉靖年间道士雪蓑的《山居吟》，雪蓑本名苏州，自号雪蓑子、雪蓑道人、五湖散人兼三十六洞天牧鹤使者等，世人称为雪蓑。
野宿石床类洞天，
斗笠脱放海东边。
夜深熟睡白云起，
莫管龙来榻下眠。
咸丰《青州府志》记载：“雪蓑，不知何许人，无姓名。浪迹东土，居青州者数年。……举动谲怪，好谈元理。嗜酒，饮无算。……醉辄箕踞，嘲骂王公。或取困辱，亦不为意。诗尚豪放，善作方丈大书，今云门山有大寿字在峭壁上，其手笔也。后去，不知所终。”
林羽也是这样的人啊，无牵无挂，喜好饮酒，宠辱皆忘，现在他走了，去了他的归宿，寻找他的月亮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