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年轻的老师哒哒地在黑板上写下“梦想”两个字,于是教室里所有的同学像一群麻雀似的叽里呱啦地讨论起来。
有的想成为律师,有的想成为足球运动员,有的想成为赛马手,有的还想成为列车员......
这时老师用教学棒狠狠地敲了敲桌子,等所有人安静下来,他叫起小阿里,用尖尖的声音问道:“小阿里,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没有梦想?”
小阿里用袖子摸了摸鼻涕,然后将手藏在身后。周围的同学嗤嗤地笑起来。只有小阿里座位后面的安德鲁竖起耳朵静静地等着小阿里的回答。
“我想造一艘大船!”小阿里一脸严肃地说,“造一艘大船,去南极,成为哥伦布一样的人物!”
小阿里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所有的学生陷入狂笑之中。有人甚至讥讽说:“是不是要造一艘渔船啊?”
后面的安德鲁怜悯地看着小阿里的背影。
老师忍住笑脸,又问安德鲁的梦想是什么。像安德鲁这样从城里来的孩子应该会更有见识,至少不会像小阿里一样不着边际吧。
没想到安德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地说道:“我也想拥有一艘船啊!”
教室里一片寂静。小阿里转过身看着安德鲁,眼睛里放出光彩,那惊喜的劲头几乎要跳起来。
回到家后,小阿里对妹妹说:“没想到安德鲁和我的梦想是一样的,他也想造一艘大船啊!”
“因为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嘛!”
安德鲁本来在城市里上学。可是,就在去年,那里爆发了瘟疫。工厂停工了,学校也停课了,人们一天天躲在屋里。为了安德鲁的学业,爸爸决定将他送到没有受瘟疫影响的乡下去学习,跟婆婆住在一起。
刚开始的几天里,学校把他安排在教室的角落里。同学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不敢靠近他。只有座位前面的小男孩毛毛躁躁地主动和安德鲁聊天,于是他们很快成为好朋友。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同学们看到安德鲁没有染病的迹象,才开始接触他。
听了妹妹的话,小阿里觉得有点疑惑,“是不是因为自己,安德鲁才那样说的呢?”
一年后,小阿里退了学。那一天,安德鲁像往常一样来到小阿里家门前,喊了起来:“小阿里,去上学啦!”
小阿里突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敞开嗓门回答说:“我退学了,不能陪你去了。”喊完后,小阿里拼命地向安德鲁挥手告别。直到安德鲁失望地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从那天开始,小阿里每天跟着父亲去海上打渔。每当看到巨大的轮船从远处开过,他就会想起在课堂上说过的话。
“真想和安德鲁一起登上那艘船啊。”
嘟囔声传到父亲的耳朵里。父亲皱着眉头使劲地拉着渔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对小阿里说:“明天早上带着几条鱼到安德鲁家吧,我听说他家要回城里了。去跟他告个别吧!”
离别的这一天,安德鲁穿着亮晶晶的黑皮鞋,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白箱子,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怎么去?”送行的人们关切地问。
“这次打算坐轮船。”安德鲁说。
此刻的安德鲁正用眼睛一遍一遍地扫描着人群,他在等小阿里的到来。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他呢?这时,轮船响起了出航前的号角。拿着大小行李的旅客们纷纷登上轮船。
“安德鲁,安德鲁!”送行的人群中突然传出响亮的声音,是小阿里,他全身湿漉漉的,手里提着两条海鱼。
“是新捕的鱼,送给你。”
“谢谢!”
“那么再见吧,一路顺风啊!”
“再见!”
安德鲁大人似的站在轮船高高的甲板上,他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摘下黑色帽子,像停在花枝上的蝴蝶一样一张一翕地来回挥动起来。
没过多久,海上起了风,那轮船孩子似的随着风拥入海的怀里。
“要永远记得我啊,安德鲁!”小阿里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去的轮船喃喃自语。
这时,他想起了和安德鲁一起上学的往事。这些结伴同行的记忆在他的心里慢慢地化开了,变成了十月小阳春天凉丝丝的露水。顷刻间,那些露水蒸发不见了,小阿里的心也就空荡荡起来。
下午,海上的微风变成了翻江倒海的大风。收音机里播报的飓风警报夹杂着嗞嗞的噪音。小阿里和父亲不得不停止作业,将渔船推上岸滩。
飓风过后,已经到了黄昏。不知怎么回事,四下里显得格外明亮。小阿里穿着白衬衫躺在沙滩上,看着天边燃烧着的彩云,他张开双臂,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那遥远的对面海边城市已经灯光点点,像一群装进圆圆扁扁的玻璃瓶中的萤火虫,嗡嗡地闹个不停。
睡黄昏觉可不好啊,头疼不必说,恐怕到了深夜会失眠的吧。小阿里这样想着,用拳头锤了锤头。可是,等他抬起头时,就彻底惊呆了:长长的银河浓浆似的流过头顶,一直延伸到海之边,在视线不及的尽头和海融为一体,泛出浅浅淡淡的银白色。
也许那银色就是安德鲁所说的远方吧,听不到,也看不清,和城市一样遥远。城市,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此刻,那里的天一定是橘黄色的吧,因为安德鲁曾说过,一到夜晚,城市的路灯就会发出熟透了的橘子的光线。说不定,安德鲁此刻正坐着电车,穿梭在灯光之中呢。
正这样想着,小阿里发现一只蓝色的好像船儿的东西从银河驶来,不一会儿就轻轻地落在海面上。那船儿一定安装了先进的动力系统,以汽车般的速度游了过来。
“啊!”小阿里发现惊叹,“真的是船啊。”
一艘蓝得像天空一样梦幻般的船,缓缓地停在小阿里面前,烟囱里还呼呼冒着烟。这时,一个男孩在发着蓝光的甲板上喊道:“小阿里,上船啦!”
是安德鲁。
“嗨,嗨......”
小阿里兴奋的像射出的子弹似的跑起来,一边喊着,一边挥舞着双手。
上了船,两个男孩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雪崩式的笑了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
“去南极啊!”
于是,大船向着大海的心脏,向着银河落入海面的地方,向更远更远的地方驶去。
发着通透蓝光的船鸣叫着,在被银河之光照耀下的大海上呜呜地行驶着。安德鲁和小阿里站在船头。
“涂了一层荧光粉?或者通了电?”
“不是,是用银河里的月长石做成了。银河里的月长石可比水轻多了。”
大船刚经过一段悬崖,不知道是什么鸟儿惊吓得从窝里飞出来,掠过桅杆,飞到悬崖的另一侧。
小阿里看到安德鲁肩膀上的围巾在背后飞舞。他心想这是谁做的船呢?和学校里制作课上船的模型一模一样。
这时安德鲁像猜透小阿里心情似的说道:“昨天,我们的轮船遇到龙卷风,船翻了。不用担心,因为此刻突然有一股力量托着我们,像乘坐氢气球一样,从海里升到空中,越升越高。我们一点也不害怕。那股力量最后把我们送到了银河的河滩上。啊,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银河的河水里漂浮着一块块巨大的月长石。那些石头闪着光,比木头还要轻啊!我曾听爸爸说过月亮的成分就是这样的石头,所以一到晚上就会明亮得让人感动。”
“不得了,不得了!”小阿里拍着手,“做成船最好不过了。”
“是的,所以当时我就立刻提议把那石头雕成一艘船,只要那么一想就觉得了不起啊!听完我的提议,好心的旅客们都纷纷挽起裤腿下了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一块大石头推上岸,然后又七手八脚地用刀子雕刻起来。你看这艘船有甲板,有围栏,有桅杆,有烟囱,还能冒出白烟。”
安德鲁得意洋洋地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看着面前的大船微笑起来。
这时,那只受到惊吓得鸟儿也好奇地靠近船儿,落在桅杆顶上。
“是海鸥。”小阿里说。
安德鲁从背包里拿出地理教科书,翻了翻,找到一张地图。
“你看,我们刚刚离开大陆架,再向南走一会儿,就会穿过哥伦布旧航线,转过大洋洲,再一路向南就能到达南极。”
“那么谁负责驾驶?”
“不需要驾驶,只要我们一心想着某个地方,或者一心想着莫个人,这艘船就能自动向那个地方、那个人人驶去。这是一艘懂人心思的船啊。”
这时,船舱的窗子上传出咚咚的声音,原来是一个小女孩敲打着玻璃。小阿里通过那小小的窗口,看到一些些人坐在船舱里,好像坐在荧光灯里似的。醒着的小女孩抱着玩偶一个人轻轻地敲着窗子。
“他们都是要去南极的客人,诺,她在叫我们呢。”安德鲁兴奋地对着小女孩挥了挥手,然后把地理教科书装进书包里,拉起小阿里的手臂向船舱里跑。
“大概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船舱果然弥漫着鱼肉的香气,小阿里深吸一口气。
“是石斑鱼。”
不知从哪里走出好几个服务员,他们穿着整整齐齐的蓝色服装,手里高举着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石斑鱼,端正地放在餐桌上。
“好像是我送给安德鲁的石斑鱼。”小阿里疑惑地想。
和安德鲁、小阿里一桌子的是那个小女孩和她的爸爸妈妈。那位妈妈一边吃,一边出了一个谜语题:“三个胖瘦不一的兄弟,常年住在一个房间里,你追我敢地闹个不停。”
谜语一出,周围的人们都苦思冥想起来。过了一会儿,安德鲁说出了答案:
“手表。”
人们恍然大悟,热烈地鼓起掌来,接着女孩的妈妈又出题:“一个黑孩,从不开口,要是开口,掉出舌头。”
“瓜籽。”很快有人做出回答,人们随后哈哈大笑。
这种情景让小阿里想起了家里的爸爸妈妈和可爱的妹妹。到了晚上,妈妈常常拿出一本谜语书,她出题,让其他人猜。这样一想,小阿里的心中有些失落,也许现在爸爸妈妈正等他回去吃饭呢。
“应该告诉爸爸妈妈一声才好。”小阿里说。
这时,安德鲁的手搭在了小阿里的肩上,鼓励似得展开一副美丽的笑容。
可是小阿里觉得安德鲁的眼神里总有一些不安,好像把那孩子一个人丢在鸟无人烟的荒地里一样。
“安德鲁”,小阿里问,“那天课堂上,你说你的梦想也是造一艘大船,是真的吗?”
安德鲁低下头。“不是,其实我真正的梦想是在沙漠里造一所红砖瓦的大房子,收容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那样说的。”
人们正热闹地就着餐,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传来唰唰的声,好像下起了雨。不过,当人们走出船舱时,才发现那声音不是雨,而是一群沙丁鱼围着船跳出水面。
小小的鱼身上闪着粼粼的光,不是一种颜色,而是多种颜色的集合。
“好大一群鱼,有几十万条吧。”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看着船下的鱼群喊。
鱼儿们跟在船之后,拖成一条长长的光带,像天上的银河一样。不,比银河还要灿烂,因为每条鱼都映照着船的蓝光,而且又幻化出更绚丽的色彩,简直变魔术一样。
“如果有一张网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吃上沙丁鱼。”小阿里叹息地说。
刚说完,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那渔网像施了魔法一样变成一张大口的形状,追着鱼群,一口吐下无数的沙丁鱼。
当渔网拉起,人们才看清在远处黑幕中出现一条大船。船上有人影晃动。
“莫不是鲸鱼人?”小阿里说。
“鲸鱼人是什么人?”安德鲁问。
“我也是只听爷爷说过,从来没见过。鲸鱼人的祖先是一条鲸鱼。那条鲸鱼有一次不慎游到浅水湾里,迷了路,是一位渔夫的女儿救了他。很快,鲸鱼爱上了这位美丽善良的姑娘。他就变化成了一位漂亮的小伙子,与姑娘结了婚。可是不久,他原形毕露。渔人们便拿着武器驱赶他。鲸鱼一气之下载着妻子游到大海上,再也没有回去。据说他们的后代很奇特,在水里能变成鲸鱼,在陆地上能变成人。”
小阿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人们听后就越发地想看看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小阿里对鲸鱼人不怎么感兴趣,他倒是对那渔网情有独钟。试想一下,如果拥有那么一张有灵性的渔网,那爸爸就不愁捕鱼了。
但等渔船靠近,人们叹了一口气。那些渔人跟平常人差不多,只是衣服是用鱼皮制成的。他们在对面船上讨论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在商量该派谁作为代表登上这边的船。最后,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腰里系着一只大口袋,纵身跳进海里,再冒出来时却变成了深褐色的鲸鱼模样。这时的人们发出惊叹的声音。
鲸鱼人来到这边船下,又变成了人,他抓住绳索,哧溜一下敏捷地爬了上来。
“你们好!”他羞涩地向人们打招呼。
鲸鱼人解下腰间的绳子,把口袋向下一翻,露出一袋子的沙丁鱼。
“这是送给你们的,多亏了你们的船,引来这么多的鱼群,要不然今年冬天我们又要挨饿了。谢谢你们。”
络腮胡子的男人鞠了一躬,又接着问:“你们是要去南极的吧?”
船上的人们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去哪里呢?
“啊,每年都会有这样的船经过。”
“请问前面该到哪了?”有人问。
“圣主岛。”
小阿里正想询问怎么才能得到一张会自动捕鱼的网,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那人终身一跃跳回海里,变成鲸鱼的模样游走了。
“哎呀,真可惜,我也想要一张那样的网啊!不过没关系,等回来的时候再向他们要吧。”
船儿现在已经把鱼群远远地甩在身后,不过人们还是一个个伫立在甲板上,望着那一片泛着彩光的海域。不久,鲸鱼人劳作的身影就彻底的消失在黑暗中了。
船儿继续在海上航行。如果此刻,有什么人能够在远远的天上俯视,就会发现那船儿一定像根闪亮的银针,在这片大海上穿透黑幕。
人们在船舱的大厅里唱起了歌,每个人精力充沛。人们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歌,突然有人在外面喊道:“圣主岛!”
小阿里隔着玻璃向外一望,只见一座发射出红色光彩的岛屿出现在窗子里。
船此刻停了下来。
“我们出去看看吧!”安德鲁说。
人们纷纷下了船,走上了这座布满红色石头的小岛,结果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染成红色。绿色也好,蓝色也好,紫色也好,即使黑色的服务员的制服也呈现出一身夕阳般的红色。
安德鲁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转过身对小阿里说:“原来石头是透明的,不是水晶就是玻璃。红光是里面死了的珊瑚虫发出来的。”
小小的死了的珊瑚虫红红的,像燃烧殆尽的灯芯,星星点点地躺在透明的物质里。小阿里趴在地上,捡了几块样式好看的石头。
“像我小时候玩的灯笼。可是死了的珊瑚虫怎么会发出光呢?”
“也许这就是它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号吧。短短几个月的寿命,死后却能发出如此绚丽的光,真是了不起。这种珊瑚石很难得,带回去让首饰匠打成挂链,家里人一定高兴。”
安德鲁把几块小小的圆形石头装进小阿里的衣兜里。
整座岛布满发光的珊瑚石,岛的形状便一目了然了,像一顶草帽斜躺在海面上。不知谁在一块竖着的石头上刻了五个字:海洋的中心。
海滩上,有几个人影绰绰地移动,看上去不像船上的人。等人们走近,才看清楚,原来是六位挪威探险家。船上的所有人都围着这六个人问这问那。
“我们从南美秘鲁出发,打算乘木筏到波利尼西亚群岛,横渡整个大西洋。我们已经航行两个月了,再过一个月就到目的地了。”领头的探险家说。
“凭一艘木筏子?”人群中有人问。
“是的,而且是按照石器时代南美土著人的方式造的,只要我们能顺利到达波利尼西亚群岛,就能说明群岛上的第一批居民是从南美洲来的。当然,还需要大量的研究工作,并非如此简单。”
小阿里转头看了一下不远处,那里的确有一艘破破烂烂的木筏子,筏子上还有一间用茅草制成的土著式的房子。可是奇怪的是木筏上只有光秃秃的桅杆,连个帆都没有。正这样想着,突然被海上阳光晒得黝黑的探险家们不知从哪里拉出一张帆来,上面画着基督,微微地闪着光。
探险家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哥伦布航海记录里把这座岛屿称为圣主岛了。因为不管什么人,即使经验丰富的航海家,意志力也会被长时间的孤独和迷茫消磨殆尽。可是只要看到这座岛屿,看到它所发出的光,就能感到希望,变得勇气万分,如同看到了我们的圣主。刚才,我们用一些小碎石组成圣主的面容,缝在我们的帆上,这样不管白天海上夜里,我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圣主。”
探险家们把帆张在桅杆上,圣主基督的面容煜煜发着光。人们不觉得祈祷起来。这时,帆已经鼓动起沉甸甸的风,探险家们告别人们后就向着与安德鲁他们相反的方向启程了。木筏进入黑暗之中,帆上的圣主之光也显得更加明亮。
“他们是最勇敢的人。”小阿里心想。
人们回到船上,又继续航程。
渐渐的,远去的圣主岛变成大海中的一个小小的星星般的红点,而大海帷幕一成不变地笼罩在船尾。
安德鲁和小阿里说起刚才在岛上祈祷的事。
小阿里说:“希望今年能捕更多的鱼,卖个好价钱,这样妹妹就不用退学了。”
而安德鲁却说:“我希望我的爸爸妈妈永远不要悲伤。”
小阿里觉得安德鲁的话语中有种难过的余音,可是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窗外传来大海的呼啸声,声音越来越大。人们都说是经过螃蟹岛的缘故。海浪撞击螃蟹岛的石壁,发出隆隆的响声。
坐在小阿里对面的女士突然笑了起来。等她注意到人们不解的眼光,她赶紧解释说:“啊,听到这样的海声,让我想起小时候婆婆经常给我讲的故事。”
“什么故事?”大家问。
“很有趣!说的是一个吉他手的故事。这位年轻的吉他手常常在海边弹吉他。有一天,他回房间吃饭,吉他忘在沙滩上,等他回来取吉他时发现上面的弦被剪断了。年轻人生气了,正要回家,几只螃蟹从沙子里钻出来,对年轻人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只想弹一下你的吉他,但不小心弄断了弦。’年轻人怎么也不肯接受道歉,执意要螃蟹们赔偿。最后螃蟹们说:‘这样吧,我们帮你修好。’于是螃蟹们带着断了弦的吉他回到海中。不久螃蟹们把吉他修好了。可是等年轻人取来自己的吉他,不管他怎么用力地弹,只能发出一个音:呼啦。”
这位女士刚说到这里,身边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说:“因为‘呼啦’是大海的声音,呼啦,呼啦,呼啦……”
周围的人笑了起来。
小女孩唱起了关于大海的歌,人们用手打着节拍。
小阿里从未像今晚这样精力充沛,也许因为这月长石做成的船本身就孕育着不可思议的能量,人们被其中的能量感染了吧,他心想。
船舱长廊的另一头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褐色的钟表。可能是没有上弦的缘故,指针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小阿里斜眼看了看旁边一位男人的手表,巧合的是那只手表也是停止的。他不得不从衣兜里掏出自己没有了表带破破烂烂的电子表,可是始终显示七点十二分。
这时船儿已经越过驶入大洋洲附近的海域,一艘小船闯入小阿里的视野中。
小船上没有人,甚至连个桨都没有,却栽满了白色的花。
“是彼岸花”,小阿里惊叹地喊道,“要盛开了吧。”
这时安德鲁挺起身子,探出窗外。
小小的船上,银色的彼岸花静静地发出白色的光,那是海中的灵魂在花蕾中燃烧着。刚过去一艘,紧接着又来了一艘,像城市里排起的汽车长龙一样。
“真想去那些船上坐一会啊!”小阿里说。
“不行哦,上面没有船桨,只能随风漂流。”安德鲁说。
“要漂到什么时候?”
“漂到它们喜欢的地方,然后就盛开了,那些灵魂也就重新回归到大海之中。”
“我听到它们的声音了,像铃铛一样。”
小船们一艘艘地从附近驶过,终于最后一只也消失了。
不知不觉,船已经进入南极圈。
这时候,一位穿着军服的英国人突然站在小阿里的身边,对他说:“你就是小阿里吧,你好,我是斯科特上校。我听船上的人说你是唯一一位可以让时间凝固下来的人。”
“让时间凝固?怎么可能?”
“看来你还不清楚哦。你看看你的手表,指针一直没动吧?”
“是的,好像坏了,停在7点12分。”
“可是,我们的时间是凌晨1点多了哦!”
“怎么可能?”
小阿里疑惑地看着这位自称是斯科特上校的人,然后又用不解的眼神看了看安德鲁,好像在说:“请帮忙解释下啊。”
但安德鲁只是微笑着看着窗外。
军人这时继续说:“你感到不解很正常,而且这也不是重点。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拜托给你。”
军人从上衣兜的口袋里拿出一份信,信纸上写着:“亲爱的妻子凯瑟琳(收)”。他说:“我昨天给我妻子写了一封信,可是在南极没有邮筒,我一时半会又回去不,所以请务必帮我将信投递出去。”
小阿里接过信,心想,等明天回去一定帮他寄出去。
“上面贴的是国际邮票,世界上任何一个邮筒都能投递。啊,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军人伸出手绅士般地握了握小阿里的手掌。
军人的手掌冰冷得像外面的冻冰一般。
“我刚刚上船,手还没有暖和过来,请不要介意。前几天,我和同伴们一起骑着马,带着几条极地犬,准备去南极点。但半路上遇到风暴,马被冻死了,极地犬都逃跑了。唉,真够惨的,幸好遇到这艘船。不多说了,船要停下来了,我还要赶快下船去南极点。不能让那个人走在我前面,不然我就要输了。”
的确,船已经停在了一座冰架边。
服务员给每个人发了一件衣服,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穿上后一点也感觉不到冷,而且相当轻便。
这时军人嘟囔说:“早知道有这种衣服,我就不用带那么狐皮衣了。”
说完,他就一股脑下了船,转眼间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着急去南极点吧!”小阿里心想。
人们依次下了船,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小阿里本想跟着人们下船,可是安德鲁始终坐在位置上,心有愁云,仿佛得了幻想症的猫似的,妄想着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出窗外。
“安德鲁,下船了。”
听到小阿里的喊声,安德鲁这才从某个思维里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着小阿里,眼睛里含着泪水。
“你,怎么了?”小阿里问。
安德鲁低着头。这时外面出现了一道极光,扭曲成S状。
“斯科特上校,那六位探险家,他们都是伟大的人,所做的事情是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的,即使那些小小的珊瑚虫,在死后也能发出被人们称为希望的光。你和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不是吗?”
安德鲁扬着头,一动不动。此刻,窗外的极光映照在安德鲁的脸上,他坚挺的鼻梁和细细长长的眉头像油彩画一般凝固了。
“你永远会记得我吗?小阿里。”
“当然,不管什么时候,我们会永远记得彼此。”
安德鲁满意地站起来,不回头坚定地走下船去。
“唉,穿上衣服啊。”
等安德鲁下了船,小阿里才回过神来。他拿着安德鲁忘在座位上的衣服,冲下船去。
可是,外面只有空荡荡的冰原,和绚丽的南极之光。极光像飞翔的鸟儿,在空中旋转变换着,最后被吸入背后的银河之中。
一转眼的功夫,人们就不见了。安德鲁去了哪里呢?
不止如此,那艘月长石雕刻成的船儿也慢慢地隐去身影。
小阿里四周望去,孤独地哭了起来。
这时,背后传来妈妈的叫喊声:“小阿里,回家了。”
“妈妈!”
小阿里猛地抬起头来,原来自己还穿着衬衫,躺在温暖的沙滩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头顶上银河已经像节日里的烟花一样明亮了。
第二天一大早,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关于海难的传闻,报纸和广播里也不停地连番报道。
小阿里独自一人坐在篱笆边。他一伸手,在兜里竟然摸出一封信和几块红色的石头。水晶般玻璃样的小石块里嵌着星星般的红珊瑚,只要放在阳光下,那些珊瑚虫就像活过来一样,发出异样的光彩。
突然,小阿里大叫一声:“安德鲁!”
声音远远的、远远的传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