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点点播洒心头,润湿了干涸的土地。
嘉莉这些日子紧绷的情绪彻底松解,一直靠一口气提着的身体也一下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似还没长大的婴童,将整个自己攀附在母亲身上,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她趴在蔡蓉身上哭啊哭啊,哭尽了这小半年积攒的泪水,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涨痛,是感动?是委屈?还是喜悦?恐怕自己也说不清。
蔡蓉便由着她,一手撑着酸痛的腰,一手环抱着她,想起青文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自己看着女儿圆滚滚的手脚摇晃着,开心了冲自己笑,饿了尿了冲自己哭,抱起来喂奶就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拱……看着那样小小的一个生命毫无保留地依赖自己,也是曾许下保护她一世的诺言,但终究没有护着她一生一世……思及此,心中一痛,搂着嘉莉的手便更使了几分力。
觉着自己倚靠的身体晃了晃,嘉莉下意识伸臂去揽,“蓉姐你怎么了?”
“蓉姐?”蔡蓉轻捶腰际,缓缓坐下,“没事,年纪大了,腰腿不太好使了。”扬眉笑问:“还叫蓉姐?”
嘉莉红了脸,动动嘴唇,却始终开不了口,于是脸便更红了些。
自然是有点失望。但,来日方长吧。蔡蓉又笑了笑,朝门外喊道:“偷听这么久,还不进来?”阿成便笑嘻嘻地拎着一兜吃的进来,“哎,好了好了,雨过天晴了——你们——”刚想说“你们母女”,旋又改口,“你们可算是和好了。”蔡蓉看看他,他就递回一个安慰的眼神。
下午,嘉莉陪他们去取了青文的骨灰,回到酒店,又带他们四处转了转。她确是一直牢牢挽着蔡蓉,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几与香港日子无异。只是一口一个“蓉姐”,无论蔡蓉还是阿成听来都多少有点刺心。阿成也心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来日方长来日方长,这八个字似乎也恰应在自己身上,往前只一步,可就这一步不好走哇。
趁蔡蓉去卫生间的当口儿,阿成把嘉莉叫到一边,“嘉莉啊,你到底怎么想的?阿蓉对你不好?你不想认这个妈妈?”
“我,我知道的。”
“你知道还伤她心?”阿成余光见蔡蓉出来,中断话题,三人继续前行。
晚上回到嘉莉房间收拾东西,到底是快七十的人了,蔡蓉弯腰忙一阵子,就要直起身捶捶腰,嘉莉插不进手,只能看着花白头发的背影在不停忙碌。她去倒了杯水,站在蔡蓉身后踌躇,花白背影似乎也感觉到异样,停下来转过身,“嘉莉,怎么了?”
“妈,喝水。”水递到面前,蔡蓉看她一眼,面色如常,就像数十年来一对普通母女的每天都会发生的小事一件,接过杯子饮两口,不用说“谢谢”,不用多余的言语,转身又去做事。
二十年未曾出口的“妈妈”两字,几乎已经从嘉莉的词汇库里消声匿迹,现在说出,竟不觉得唐突或是不自然。嘉莉放松了许多,亦觉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嘴角会有丝丝甜意,竟一发不可收拾。
“妈,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妈,成叔买的水果你吃不吃?”
“妈,等下我们去吃潮州菜好不好?”
……
蔡蓉连连应着,心中才算宽慰,娘儿俩忙完相偎坐下,叽叽咕咕讲些体己话儿,这小半年断了的茬儿,总算是续上了。阿成回来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
“挺好,挺好,也了了我一桩心事,阿蓉都算苦尽甘来。”阿成心中默念,免不了又牵起另一桩心事,然而现在母女团圆才是主题,自己那点小心事……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那个念头,真说出来,以后见面尴尬,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