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殿下,慢点慢点,那里您可不能进呀!。”
崇明殿上一堆上朝的大臣就这么看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里。那孩子长得极为秀丽可爱,一张脸圆滚滚的,双下巴堆了半张脸,眼睛虽说不大却胜在有神,整个人白的跟玉人儿似的,跟年画娃娃一样。
那孩子站定了,脑袋转了转,像是在找人,眼珠滴溜溜地最后落在了坐在大殿正中的广德帝身上。咧嘴一笑,跌跌撞撞地继续跑过去,一把扑在了广德帝的怀里,撇撇嘴就哭了起来。
“阿爹,阿娘不给我吃糖!我要告状!”
奶声奶气的声调在严肃地大殿里回荡,听的一堆老头子不由地心生爱怜,心想这该去年陛下得的双生子中的小公主了,眼睛不由地在广德帝身上瞄来瞄去。
这时跟着小公主的太监已经跪在了殿外,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也不敢辩驳,只等着广德帝的意思,于是一片偌大的崇明殿内只剩下小儿的哭闹声,向来严肃较真的御史们已经准备要进言说于理不合之时,就听广德帝严肃地说:“阿恒,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叫阿爹叫父皇,叫阿娘叫母后,这是规矩,懂不懂?”
小儿依旧哭得稀里哗啦的,脑袋扎在广德帝怀里死活不出来,闷闷的声音从广德帝的胸口传来。
“阿娘不让我吃糖,阿爹还训我,你们只疼妹妹,你们不要我了!”
这声一出,惊得朝臣一呆,乖乖的,这居然是小皇子,小皇子居然也长得这般好看,真不愧是皇家的种,还没惊过来就听广德帝继续说:“不是不疼你,是你太不懂规矩,这是什么地方?是我大宁议政的重地,你怎么能擅自过来呢?成何体统?”
小皇子听了训,也没有乖乖的站好,直到广德帝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拽出来,他才勉强站好,雪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一双眼盯着自己的爹,满脸委屈。
“快回去找你阿娘,朕就不计较你的失仪。”
小皇子性子倔,从来就是说什么不听什么,头一别,就是不动。
广德帝本来还有几分气,看了他这张脸,顿时气笑了,指着他说:“让你跟朕倔,你既然乐的待在这里,那你以后每天都跟着朕上朝,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
广德帝的一句话,让季恒成了开国以来崇明殿上站着的最小的人。
那个时候,广德帝说完这话,满朝皆惊,沉醉于小皇子可爱容颜的人也纷纷惊醒,连忙进言说于理不合。满朝议论被广德帝一句太子习政早之宜也给堵回来了。
那个时候,满朝被惊得说不出话了,季恒就在那个吵着要糖吃的早朝开始了自己早早的辛苦生涯,早早的成为了大宁帝国的接班人。这也让季恒懂事之后恨不得回去那个时候,生生的扇自己几巴掌,让你瞎犯倔,给自己提前找了十几年的罪受。
那个时候,季恒刚两岁。
说起大宁自开国以来,所有的龙子凤孙都没季恒一个这么能闹腾。
这主儿两岁就敢闯崇明殿,三岁还去广德帝的龙床上搅局,气的广德帝一张脸都是青的,打他五十大板的心都有了,六七岁的时候这宫里都快拘不住他了,成天琢磨着要出去玩。
这样顽劣的太子自然让广德帝担忧朝臣担忧,可是今上不好女色,后宫也不过冷冷清清的两三人,一生钟爱唯有方皇后而已,也只有季恒一子。平日里广德帝训了骂了罚了也哄了可是天性如此,竟是掰了十多年也没把太子的性子给掰直了。
好在季恒虽然贪玩,人确实极为聪明的,两岁入朝开蒙,三岁就能断文识字能吟会诵,七八岁的时候跟着广德帝处理政事也不见无措,一脸严肃站在朝堂上笔挺挺的样子,把平日里劣迹斑斑的模样褪去了七八分,竟也有点未来主君的架势。
广德帝每每看了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心责罚,只好放他去玩,心想等他再大点收收心,把这把江山交给他,也不是全不放心,哀叹之余,也只能如此……
一.
“殿下,咱们回去吧,前些日子您偷看春宫图奴才那五十板子还没好呢。”悉悉索索地声音从宫墙处的角楼里传过来。季恒回过头横了他一眼:“狗奴才,闭嘴!你打板子小爷不是护着你吗,要不然你拿什么在这跟我掰扯,别说话,我好不容易跟阿姝求来的,阿爹已经禁止我出门了,你要是坏了我的事,不用等皇上,我先活剥了你!”
一段话说的声色俱厉吓的冯太监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伸手帮着太子殿下换衣裳。
脱下惯常穿的直裰长衣,穿上从季姝那里拿过来的襦裙,青碧色的襦裙一层层地穿在身上,季恒拿下束发的玉冠,把头发挽成飞鸿髻,斜插几只白玉簪。
冯太监被吓的不行,边哆嗦边给太子换装。
“殿……殿下,这真的行吗?”
季恒把最后的一朵蝴蝶押鬓戴好,转身对着他说:“别废话,镜子给我。”
冯太监继续哆哆嗦嗦地把镜子递过去说:“殿下……”
季恒这回连理都没理他,兀自对着镜子描眉点唇。
这个角楼是宫中女眷的常来的地方之一,里面多少有一些胭脂水粉,季恒这种脂粉勾当显然是做惯了,描眉点唇熟悉的很,不多久就成了桃花妆。
他与季姝本就是双生子,长得七分的相似,现在季恒才十四,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在他换了衣裳化了妆之后,这七分的相似顿时成了九分,这远山眉黛樱桃唇的美人,看上去不是淑宜公主又是哪个?
“像不像?”
季恒挑眉问冯太监,只见美人眉梢微挑,脸上的微笑荡开,美得着实动人心魄。
冯太监不由说:“像极了,不熟悉淑宜公主的人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季恒得意一笑说:“那是,我跟阿姝本来就长得像,我这巧手一遮,哪个能认出来?”说完又瞪着冯太监说:“你一会儿给我机灵点,别耽误了我的事。”
冯太监挺直了胸膛说:“只要殿下不露馅,我绝对没问题。”季恒白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刚要跨出门,猛然想起了什么就连忙回去。
“差点把这个忘了。”季恒笑盈盈拿起妆台上的翡翠耳珰对着镜子戴好了,那坠子做的极为精细,青碧的翡翠边角缠着细细地银丝,勾成凌霄花的模样,水润的翠,雪白的耳垂,看上去分外和谐。
冯太监在一旁不解地问:“殿下,这耳铛这么小的玩意儿,不戴也看不出来什么吧。”
季恒对着镜子又看了看确认没什么破绽才对着冯太监说:“阿爹防我防的厉害,西华门东武门的侍卫都认得我,自然是不能留一点破绽,要不然也不能挨着一针扎了耳洞,想我这太子,当得太不容易了。”
冯太监一听顿时觉得太子殿下无比心细英明,不由连连称赞,说话间主仆二人就光明正大的走下了角楼,一路上许多宫女太监给季恒见礼,季恒也只是温柔一笑让他们起来,分毫不见平日里的急躁,浑然就是平日里淑宜公主的端庄仪态,冯太监在身后暗自腹诽,这太子可真能演。
两人就这么来到西华门前,就要直直地出门,守门侍卫见了二人连忙拦住:“公主殿下万安,属下斗胆一问,公主出宫何事?”
季恒压着声轻声细语地说:“孤替皇兄去取一些宫外事物,这是皇兄身边的冯总管。”
侍卫抬头一看果然是太子的贴身跟班冯太监,还没来得及询问,只听冯太监朗声说:“公主殿下替太子殿下取东西,这是陛下许过的,陛下不许太子出宫,什么时候不许公主出宫了吗?”
冯太监虽然是个太监,但是这话说的也是中气十足,侍卫再一抬头,只见平时温温柔柔的淑宜公主正端着一张脸看着他,顿时就唬得侍卫连忙开了宫门,连公主怎么不乘车架的问题也不敢问了。
季恒就这么光明正大,风姿万千地出了宫门。
走离西华门二里路之后,季恒一把揪住冯太监的领子快速低声说:“这两日都不是朝日,我不用上朝,阿姝这两天都会在寝宫里躲着装成我,你就哪里都别去在宫门口找个地方等着我,回头我们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别跟着我。”
说完之后,季恒放开了冯太监,甩了甩手,足下微微一点,整个人就划出去两丈远,等冯太监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太子殿下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冯太监被季恒搞的无比害怕,可是又什么都不敢做,只好垂头丧气地按照季恒说的办法找了个客栈,安心蹲守玩完的太子回家。
出了宫的季恒简直是自由的撒欢,风吹起他的裙裾长发,整个人跟神仙妃子一样,惹得旁人纷纷侧目,不过三刻钟后,他就到了城中的驿站。
径直甩下三枚金叶子,跨上一匹马转身就走。驿站的主事见自己的马被牵走了,连忙大喊:“哪里来的小贼!”最后的贼字还没脱口,只见一阵利风从耳边而过,又一枚金叶子顺着他的耳朵深入身后的桌子,四枚金叶子齐整整地插在木桌上,兀自打着颤。
主事心下一喜一惊,再抬头看那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季恒很赶时间,他三个月前偷偷溜出宫时听说明天要在阳城有场英雄大会,峥嵘少年江湖老手都会过去,季恒当时就上了心,他一向好玩,但是从未见过什么叫江湖,那些刀剑豪情搭建起来的世界他只在一些话本中才见过。
苦心孤诣了三个月,什么招都用了,没一个成功的,最后他没办法了才去磨蹭阿姝,换了女装混出了宫,季恒拽了拽身上的衣裳,虽然不太光彩,但是不得不说真是个不赖的主意。
季恒虽然顽劣,可是骑射功夫也是练过的,因而马上功夫也不逊色,顺着官道赶了一天一夜之后,总算是到了阳城。
阳城此时十分的热闹,城门处都挂着各家的旗帜,山东泰安一处的崇山派的重剑,西蜀峨眉的峨嵋刺,南海明珠门的蛟龙鞭,看得季恒是眼花缭乱。
他牵着马跟人打听英雄大会的场地在哪里,这场大会是阳城近年来的大事,百姓商贩都对这事一路关心,了如指掌,因为轻易给季恒指了路,说是在城东的越家。
季恒顺着人家指的路连忙赶了过去,到了门口,抬头一看,烫金的大字笔画连勾写的正是越府,季恒牵了马就往前走,来去匆匆连女装都未换下去,旁人看他虽然带了风尘仆仆的模样,却仍然是俏佳人模样,眉眼间细看去满是英气。门房只当他是哪家的小姐出来历练,就给他牵了马去喂,另有小厮领着他进去。
还未进院,江湖汉子嘈杂的叫好声就灌了满耳,季恒的眼睛都亮了,兴冲冲地挤到台子的前面。旁人被他挤到一边本来正生气,再一看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模样,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季恒的一双眼都快黏到台上了,台上正斗的激烈,一个高大壮实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斧子朝着一个老头砍过去,那汉子身高八尺有余,浑身都是疙瘩肉,整个人壮得跟山一样。而那老头却瘦瘦巴巴的,像是一卷浸了水的纸,满是褶。
季恒看得兴致勃勃,只见那两把大斧开天一样的气势冲着老头砍过去,一左一右虽然招式简单,却锁住了老头的两头退路,四面凶猛的罡气让围观的人都为之变色。
季恒脱口而出:“那老头要完了。”
旁边一人轻轻一笑,笑声如流水一样,季恒当时就不乐意了,扭头就问:
“你什么意思?为何发笑”视线接处,站了个青衫人浅笑说:“冒犯姑娘了,在下并非有意,只是觉得姑娘天真可爱……”
那人看上去二十上下,长得倒也是玉树临风,只不过季恒的性子从来都是蛮横跋扈任性顽劣的,偏生他生的尊贵无比,鲜少有人能拧的过他的意思,这他才说完话,就有人笑话他,他自然是不开心的。
季恒有些不满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说那老头敌不过难道不对吗?那汉子已经堵住了他的路,他看起来那样不堪,怎么比得过?”
青衣人看着季恒又看了看擂台,季恒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台上那汉子的斧子又挥了几次,每每都是马上就重重地砍到老头的身上,却总被那老头躲过去。瘦的干巴巴的身体像是条绳子一样,总是以诡异的角度躲过看似无法躲过的砍杀。
青衣人笑着说:“这老者,他是风雨阁鼎鼎有名的杀手,名号弯月……”
季恒听了大惊:“弯月这名字听起来,原以为是个漂亮姑娘呢,怎么这是个糟老头呀!”
听了他的抱怨青衣人的笑意更深了:“姑娘真是可爱,弯月说的不是脸庞而是他独一无二的身形,无论姿容如何,那手诡异的身法见之难忘,譬如灵蛇,形如弯月”
季恒也不看台上了,就这么盯着这青衣人说:“那他是次次易容了。”
青衣人点头一笑,季恒看着他笑自己也笑笑说:“那你既然这么说,想是见过弯月其他模样,快说说他之前是什么模样。”
青衣人看着眼前灵俏纤细的季恒,心下也有好感,就和颜悦色地说:“以前有幸与之接手,如姑娘所言那时的弯月是个娇娇娘。”
季恒听他如此说,就上前拽住他说:“那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
修长的手搭在了腕上,青衣人不意他会如此,惊异在眼中闪过,一瞬后他恢复神色说:“至于这个问题,在下确实不知,弯月端的是千变万化……姑娘,能放开在下吗?”
季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握上了人家的腕子,又想到自己现在算是顶着阿姝的姑娘皮呢,顿时也有点不好意思,松了手摸摸鼻子向后退了一步,像掩饰尴尬一样说:“对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衣人轻轻整了整被季恒弄乱的袖子,抬眼看着他说:“在下越清风,字子陵。”他说着话的时候,正好有枝柳条拂过,柔嫩的绿柳叶映衬着他的眼,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