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宝木笑

美国“趋势大师”丹尼尔・平克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未来世界属于高感性族群。”我们知道人脑分为两个半球，每个半球处理信息的方式各异，左脑处理信息的方式是线性的，其用语言思考，分析问题比较系统全面而理性，而右脑处理信息的方式是并行的，用图像思考，以直觉洞察世界。客观地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左脑世界”，特别是在近现代“科技至上”的背景下，经济的发展取决于所谓“左脑能力”，也就是会计师、律师、工程师等具备的逻辑能力、分析能力、线性思维能力甚至制作电子表格的能力等。但20世纪后期至今，越来越多的心理学家、管理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等多领域多学科的研究者们正在逐渐达成一种共识：“左脑能力”虽然重要，但未来最重要的却是“右脑能力”，即艺术创作能力、共情能力、发明创造力、全局思维能力等，一场“右脑革命”其实已经悄然来临。在这个意义上，安妮特•西蒙斯的《故事思维》显然是一本充满颠覆性的“右脑革命”佳作，用安妮自己的话就是“本书大部分内容是说给你的右脑听的，因此，你理性的左脑可以稍事休息”。

◆  被误读的故事

讲故事是人类最古老的传承，我们对此惯性的看法往往更多局限在故事的文本内容本身，而《故事思维》的“文眼”就在于“思维”二字，安妮在书中首先要颠覆的便是故事的自我定义。这位曾创办美国团体程序咨询公司，致力于提高公私领域组织的团队建设及整体协调水平，曾服务的客户包括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美国国税局（IRS）、微软公司等巨头的世界级故事大师，显然更多是从心理学、社会学、管理学和传播学等角度在诠释故事的定义，安妮认为讲故事并不局限在神话传说一类文本内容方面，故事本身是一种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影响力工具，而这正是《故事思维》全书的基石。

在此基础上，我们对于故事的固有“思维”的外延被极大地拓展了，我们将重新审视故事，以往对于故事的最大误读就在于人们仅仅关注的是故事的文本属性，而真正的“故事思维”则从故事的工具性角度进行重构，这其实将讲故事的立足点从讲述方转向了接受方，更将“人”这一概念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安妮在书中一再重申一种信念，故事的力量在于故事带来的影响力和说服力，而影响力的魅力并不在于我们说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如何去说以及我们是谁，故事和影响力的奥秘存在于我们富有创造力的一面，是隐藏在人类右脑中的上天礼物。《故事思维》坚定地认为在感觉和情感领域，“想法”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组织”出来的，人们一直以来犯的最大错误在于总是妄图努力“组织”沟通和影响他人的想法，进而创造出步骤化的、通用的模板，这些模板往往听上去不错但却无效，这像极了如今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微课”还有无数的千字鸡汤文，最终往往应了那句话：“我听过很多道理，却仍然过不好这一生”。

《故事思维》对故事本身的颠覆更像一种“二重颠覆”，即安妮首先叛逆了以往对故事的惯性思维，却未在此路上走得太过偏激，她坚决否定对故事的影响力属性进行“组织化”认知，但仍然非常“理性”地对其进行科学地分析，也就是在第一次对故事属性进行颠覆的同时，对那些过于偏激的一味强调“非理性”的故事思维再进行第二次颠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故事思维》绝对不会故意躲避“如何定义故事”这一核心问题，相反，安妮对此进行了条分缕析的大篇幅解读。当然，这种解读完全是从故事的“影响力工具”属性展开的，全书列出了六种我们在与人沟通时最重要的故事类型：“我是谁”的故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的故事、“愿景”的故事、“教学”的故事、“行动价值”的故事、“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的故事，而这六种故事勾勒出了故事的工具属性框架，即通过故事构建别人对自己的信任感。

如果说揭示故事的“影响力工具”这一属性是安妮对以往故事概念的一种强力颠覆，那么其对故事的本质作用的解读则是“右脑革命”在《故事思维》中的有力延伸。自西方工业文明勃兴以来的几百年中，右脑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科技崇拜”以及“效率至上”这样的价值观令理性精神、分析能力和逻辑思维大行其道，整个世界的大趋势是“向左转”的。但21世纪这个被称为“人的世纪”到来之后，社会形态从“需求社会”向“丰裕社会”逐渐过渡，生存哲学从西方形而上学向东方审美主义回归，生产方式从数字化向体验化升级，生活方式从虚荣感向满足感转向，而这些都是催生“右脑革命”的有力背景。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故事思维》对故事本身的属性和定义的解读完全是人本主义的，安妮认为人们其实不想要更多信息，人们需要的是信仰——对你、你的目标、你的成功和你讲述的故事的信仰，所谓“故事思维”本身就是一种信仰：我们要打破左脑理性对事实的迷信，能够移动大山的是信仰而不是事实的力量，你对人们的影响力取决于人们对你的信任力，而事实无法形成信任，信任需要故事维系它，故事的交互过程是一个右脑全面参与的过程。

在这样的前提下，以“每个人都应该学会讲的6个故事”开篇之后，安妮紧跟着补充了“所谓故事”一章，详细分析了举例子和讲故事的区别：故事饱含感情色彩和感官细节，故事将细节、人物和事件整合在一起，从而构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要强于其各个部分的简单叠加，一张由人和马组成的画只是一个例子，而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却是一个故事，说“贪婪导致了国王的麻烦不断”是一个简单的例子，而说“周王迈达斯的手可以点石成金，触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金子，这满足了他的贪婪，却导致麻烦不断”则是一个故事。总之，《故事思维》对“故事定义”更在意的是故事作为一种影响力工具如何去影响他人，而不是做学术上的区分，这种源自人类情感深处的类似于直觉的故事思维正是“右脑革命”给世人最重要的启示。

◆  是技巧更是物道

“右脑革命”从不反对一切方法论和工具论。如果要打一个比方，如今工业思维的企业如同人类的左脑，精于排列组合，建立规则，讲究逻辑，而互联网思维的公司则像人类的右脑，更注重直觉，需要全局观，凭借用户体验而不是标准化产品来满足需求，但如何满足用户体验的需求则是一个系统的科学工程，《故事思维》在这方面很有些后者的味道，安妮用大量的事例特别是自己的故事，构建出一整套讲好故事的方法体系。这套体系的表象是科学和理性的，对故事的内核、故事的受众甚至讲故事过程中涉及到的肢体语言等方面都有很详尽的阐述，但细读之下不难发现，其内在的本质仍是在“讲给你的右脑听”，技巧和物道得到了一种几乎完美的统一。

如何讲好一个故事是安妮在《故事思维》中重点论述的一章，这是非常显露作者功力的部分，从讲故事最基本的元素——口头表达开始介绍，告诉有志于讲好故事的读者，其实我们在讲故事的时候，听众大约只能听见15%的词汇，他们会从其他方面接受足够的信息，比如讲故事人的表情、姿势、手势、着装、眼神、语气、步调等，甚至从讲故事人自己不会注意到的细节解读一些信息，比如他们所使用的笔、他们的发型等等。继而安妮在书中带领读者做手部动作的练习，告诉大家手势可以作画，可以说话，然后再以戏剧大师乔治•卡尔林在《周六晚直播》节目中的精彩表演为例引领读者感受面部表情在讲述故事中的重要作用，这样的分析一直延伸到让读者相信沉默是情绪和感觉的扩音器。这一套对讲故事技巧的讲述行云流水，非常精彩，然而我们同时体会到的却是安妮对右脑即我们内心情感的绝对信仰，“如果你真的理解了故事的真意，自己也能感受到故事里蕴含的情感，那么你的面目表情（笔者注：也包括其他一切语言之外的形式）就可以自发地把它传递出去。”

越是“右脑革命”的坚定信仰者越是相信科学的伟大和力量，右脑代表的直觉和情感因素就像淙淙而来的溪水，需要科学的灵渠加以正确的引导，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故事思维》本身是一本非常强调系统性的书。除了前面对讲故事技巧的论述外，安妮还足足列举了“从平面到立体”、“警惕空头陷阱”、“不要再来问我”、“如何委婉地告诉上级，你错了”等10种故事胜于事实的状况，此外针对故事受众的情况，详尽论说了如何用故事搞定6种难缠的人……众多真实的实例甚至让其有些像一本很棒的工具手册。

然而，“故事的心理影响”一章已经鲜明地指出安妮的态度，即故事思维的核心，或者说故事思维本身承载的物道其实很简单：你的故事有“人情味”吗？这是对如今我们这个浮躁社会的一记当头棒喝，我们疯狂地向西看齐，期待着一路向西就能得到我们梦寐以求的繁华。讽刺的是此时的西方知识界却开始在思维风暴中极力“向右转”，开始了自文艺复兴后最大的一次人本主义思潮，我们却表现出对冰冷制度和绝对理性的狂热崇拜，将世情的凉薄、人情的淡漠粉饰成一种所谓的“现实”或者是“酷”，讲究“人情味”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某种不成熟的软弱和拖沓，我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堕入西方著名公知保罗•福塞尔口中所讲的“恶俗”。“右脑革命”是对心灵的回归，《故事思维》在穷尽故事技巧之后，完成了一种量变到质变的升华，她告诉世人纵然有很多技巧能够让你的故事貌似完美，但真正的物道却只有一个——直指人心。

◆  讲故事人的自我修养

“我穿过了空无一人的昏暗客厅，打开密室的门，见到了委员会的人。微弱的瓦斯灯发出的阴森森的光亮里，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

这是《故事思维》中引述的《我的奋斗》里的两句话，描述了希特勒参与过的会议，安妮认为希特勒是一个讲故事的天才甚至大师，这简单两句话展示了希特勒对富有想象力的细节的巧妙运用，让听者身临其境。安妮将故事的讲述者大致分为两类，当然全书致力于让感兴趣的读者去成为一位善良的讲故事人，某种情感沟通的天使，而另一类就是希特勒为代表的讲故事人，在近代历史中，最能体现恐怖故事力量的恐怕要数希特勒以及他操纵德国人民的故事。

“我幸运地生长在茵（Inn）河边岸的普勃诺镇（Brraunqu）上，这市镇太美丽了……我是日耳曼人。但为什么我们要和其他日耳曼人分裂？我们不是同一种族吗？……少年时代，我记得在奥地利民族斗争运动的范畴里，早有了我这一颗种子。我曾经拉拢南疆协会（Sudmark）以及学联会，献呈黑、红、黄三色花旗，不唱奥地利亚的皇歌（Kaiserlied）而独高吭着德意志优于一切（Deutch—latd alles）的歌曲，即使受到威胁也不怕……如果天道不公，怎么会毁灭了这个要想使奥国形成捷克斯拉夫化的主要角色呢？世界未来大战的第一颗炮弹，也许藏在德奥联盟后的德意志的一尊炮口里吧……为了我对于这些的认识太清楚，使我非常痛恨着奥国！但是德奥边陲上我的家庭，我是多么的爱护啊！我从小生长在贫困的环境中，家里原有的薄产被我母亲一场大病用尽，因此不是维持生活。我决心在这时候起自食其力，便带着一只简陋的衣箱奔到维也纳。我希望艰苦地和自己命运搏斗一场，战胜之后就能成为一个世界杰出人物。”

也许是欧美知识界对于纳粹的极度敏感，所以《故事思维》仅仅引述了两句《我的奋斗》，上面是笔者在其中节选的一段，我们会非常震惊地发现如果按照《故事思维》开篇对故事架构的科学设计，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以及日后催眠整个一个民族的高超演说近乎完美地阐述了“我是谁”的故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的故事、“愿景”的故事、“教学”的故事、“行动价值”的故事和“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的故事……甚至从反面证明了安妮关于在现实的故事沟通和影响力案例中“对错不重要，情感才重要”的逻辑困局。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故事思维》才对讲故事人自身的品格和修养特别看重，而这也是“右脑革命”最为可贵的题中之意，其充分肯定直觉和情感的巨大作用，但并不完全臣服。“右脑革命”的研究者和践行者们反而非常提倡教育特别是美育在这场思维革命中的重要作用和价值，特别重视对孩子健全品格的教育和养成。在这个点上，安妮的《故事思维》和“右脑革命”达成了一种可贵的默契，《故事思维》对于讲故事人的自我修养整整拿出三章进行讨论，核心只有一个——慎用故事的魔力。

讲故事是人类影响力的有力工具，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假设你就是一位非常成功的讲故事人，你讲的故事能够产生非常大的影响，面对成千上万的听众，看到他们欣喜若狂的样子，你会感觉自己能控制听你讲故事的听众，你已经激发了他们的想象力，他们满脑子都是听了你讲的故事后产生的观念和想法……而这正是《故事思维》要着重提醒读者特别是讲故事人的地方：“拥有说故事的本领就意味着你要承担一种责任。”安妮将故事思维比作潘多拉的魔盒，既然打开了，就不能忽视它的负面影响，而讲故事人自身的内在精神和道德水准将决定着故事将以何种结局收场，“讲故事就像用试纸测试可信度，它激励和提醒我们，对于我们所提倡的价值观，必须言行一致”，因此《故事思维》对于讲故事人自我修养的阐述是全面而着重加以强调的，其核心意义却只有一个：对自身品德的关注，对是非的明辨，对善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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