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个笨重的姑娘,不愧跟她妈是一条血脉的,厚嘴唇大鼻子。只有一点不同,她特别安静,从婴儿时就是,几乎从不哭闹。老巫便笑嘻嘻的:“真是我丫头,性子随我呢。”
实际上,燕子的血液里没有半点老巫的痕迹。老巫娶楠婶时,燕子早已以一块肉团的形式存在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婚前肉体出轨——老巫绝精!
人与人之间一旦因某种关系缔结起来,那就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因而做父亲的,把女儿捧在了心上,女儿呢,自然是也疼父亲的。到了一定的年纪,女孩儿每天都会自觉地给父亲洗脚,洗衣服。
老巫是个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基层村官,收入只抵得上一周吃一次肉的消费。不过,平时偶尔也会有一些额外的“补贴”。有时候帮人家写个文书什么的,人家也会买点润笔的烟酒来。老巫虽然没说什么,但心底并不怎么欢喜。若是没钱的人家为求着办点事,拎上半斤排骨或半斤苹果什么的,他倒是十分高兴的。虽然脸上仍是淡淡的,但黑脸下必长出兴奋的红潮来,这是为着燕子的缘故。做父母的,永远把儿女看得比自己重。
农村的喜酒,大白的瓷盘里端着虾、鸡鸭鱼、猪肉等大菜,做父亲的总会理直气壮将这些农村里的大餐拢到自己的面前来:“我家燕子喜欢这个。”而那些脸色黑黄的泥土里挣扎出来的人是不好意思说什么的,一来平日申请个补助填个表或者什么其他的总要麻烦到人家,二来自己家里也没有这么个金贵的燕子。于是吞了一大口口水,大约把小儿子那份口水也一并吞了下去,便也不再说什么了。久了,若不幸跟他同一桌,倒学会了一句话,当一盘虾上来,往往会有人说:“这虾真好,燕子喜欢吧?”“是哩是哩,燕子可喜欢吃了。”他点点头,脸上的红潮又在黑脸膛底下泛起来。等宾客大约吃了半盘的样子,这胖得红肿的虾便“自动”地移到他面前来,半小时后便跳上了他家的餐桌。
燕子是个很刻苦的姑娘,但是除了数学稍微拔尖外,其他科目仅仅属于中等,是那种刚好可以读一个不上不下的大学的成绩。放假时,她常常拿着习题去请教邻居家的姐姐,可是,奇怪的是,隔壁家也有位成绩排年级前三的哥哥,燕子却从来不去请教。大约是那位哥哥过于严厉,看起来有点凶罢?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体检,燕子也许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凭着中等的成绩读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做一个温顺和暖的姑娘,过一个岁月安好的生活。
但是,人生的丰富性或许正在于它的没有如果。高中军训的前两天,燕子还表现地好好的。到第三天早上因为要防空演练,毫无预兆的警报一炸响,燕子突然头一仰,晕了过去。她终年紫色的唇也在医院找到了根源——先天性心脏病,左心房漏了一个小洞没长全。
老巫原本就黑的脸膛开始一点点凹陷下去,明明眼睛通红,却依旧涎着脸使劲憋出笑容,去各种地方低声下气地跟各种人借钱找关系。他说,哪怕是折十年寿,也愿意让燕子一直好好的。喜欢叉着腰大笑大骂的燕子阿姆哭得稀里哗啦:“这是燕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手术后的燕子恢复的很好,但是落下的两个月的课程却怎么也补不回来。老巫说:“没事,燕子你好好的就行,咩事有爸在。”后来,燕子勉强上了一个专科院校。那时候的她终于可以出去兼职,除了学杂费、生活费,甚至还有点小余款补贴家里。老巫逢人就说,我们家燕子争气呀,是件大棉袄。燕子这孩子像我呢。
如今的燕子已经嫁做人妻,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爱哭闹的瘦猴儿。那是个普通家庭,适合她那种岁月静好的脾气。只是,她常常会有点想念那些老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