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破四旧的时候赵家的族谱还留着,就能发现赵家往上捯个十几二十代出过一位极懂礼的进士,官居四品,顶戴花翎好不威风。
这位老爷最是仁义,又极疼惜族里的子弟,在老家广置田产以供奉祖宗,常劝诫族人以耕读为务。告老还乡以后更是自己掏钱设立学堂,亲自教导年轻后生。四邻八乡的青年学生,也有许多慕名而来,拜在老先生门下,执经叩问,援疑质理。
平素里,朗朗书声不绝于耳。相传赵家的丫鬟都能读诗,什么“啾啾鹿鸣,食野之苹”的玩意门房、小厮也须得懂上几句。
赵老爷在世的时候,家风最正,族里的子弟不乏聪明伶俐,沉稳持重的可塑之才。举人就出了三四个,鼎盛之态真有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京里朝中也有二三门生对赵家十分看顾,地方上能相帮的得用弟子更不可胜数。
可饶是这样的人家,也难免有一两个不争气的孬种背地里做些欺男霸女、爬灰养小叔子的烂事。只等赵老爷一死,这些不肖子孙便无法无天地闹将起来,一时间西风压倒了东风,狎妓聚赌、豢养戏子娈童竟成了常事。不出十年,又闹出了一件人命官司,闻达天听,皇帝一时震怒,杀的杀,抓的抓,兴旺了许久的赵家很快就衰败下去。
等到赵老爷的嫡子当家的时候,族里能指望的上的进项唯有赵老爷当年置办下的维持祭祀的田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年轻的赵家当家人狠下心卖了一半的田产请来一位懂风水、善扶乩的大师,经他指点,由族里男丁一起,在祖宗祠堂里挖下一口深井。
又按那老道的吩咐使精钢锻筑一条碗口粗的铁链,扔到井底。又取整只蒸猪,烧羊和一头刚杀的牛犊并做三牲祭礼,与一海碗族长的血连带赵老爷当年上朝用的笏板一并倒到井里。留下那位高人守在祠堂里不吃不喝直做了三天的法事,等到三天后,众人推开祠堂大门,那老道只留下一句话,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而原本没水的井里却涌出一汪清泉,水面高出井台一寸有余,且一滴都不曾漏到井外。
一年以后,赵家嫡子高中,官运亨通。族里其余众人也都行了不小的好运。经商的日进斗金,务农的风调雨顺,子嗣有些艰难的正房都有好几个姨太太新怀了孩子。
族里人都道是高人作法灵验,借那铁链的精魄,在活水井里种下龙气。打这起,每到逢年过节祭拜祖先之时,都要与那水井前烧香供奉,连给祖宗备下的贡品都要依样在水井前摆上一份。
族里要生孩子的女人,怀胎之后也都要喝上一碗井水沾沾灵气。说来也奇怪,凡是喝了井水生出来的赵家儿郎,个个身强体健,智勇双全。
再后来,挖井的族长死了,族长的儿子也死了,族长的孙子也埋进了黄土,族长的重孙子都年近耄耋,垂垂老矣。赵家却愈发人丁兴旺,能干争气的后生比比皆是。
可要说这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道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天底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是帝王之家也少不得隔两辈出一个昏君。
赵家平安兴旺百十年,就算是有那么一口灵井庇佑,祸患也总有挡不住的时候。
这一日,赵家大房大太太温氏欢好过后独眠在房里,忽得一梦,梦里黑云蔽日,魑魅横行。一只偌大的断翅枭鸟卷着黑风一头扎进赵家那口水井里,那鸟首登时撞得血肉模糊,一滴滴血水顺着凌乱的羽毛汇成股流进井里,血色在青绿色的井水里一点点晕染开来。
打从井底,一个浮肿胀大的女人缓缓浮了上来。
赵温氏猛然惊醒,只听的窗外一个惊雷劈下,不由得打了两个哆嗦。
睁眼看时,床头立着一个鸟头人身的黑影,骤然向她扑来。赵温氏心头一颤,晕了过去。
第二日悠悠转醒便觉乳涨胸闷,不出两个月就请郎中探得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