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6想起林忆

想起林忆

林忆长我一岁,浙江台州人。2002年,他从计算机系转到人文系的汉语言文学本科班。我们就这样成了同班同学。更有幸的是我宿舍有一个空床铺,林忆就住进了我们507宿舍。

林忆的英语学的非常好。我们汉语言的大部分人英语和数学都不太好,我是尤其不好,因此我格外注意了这个英语这么好的“怪物”。林忆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每天晚上都要将“爱华”牌随身听的耳机塞到耳朵,一直到睡去。起初,我以为林忆是在听流行音乐——我宿舍里还有两个同学有随身听,他们经常听摇滚乐,我就是从他们哪里知道了唐朝黑豹零点郑钧崔健许巍的(大三时,其中一位同学经济发生危机,把他的索尼随身听以500元价格卖给了我,我用它听了很多郑钧的歌,尤其喜欢他的《苍天在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听英语。林忆每天早上都要买一份英文版的《每日中国》,一边吃早餐一边读报。英语六级考试他考了两次,都合格了,但他嫌第一次的分数低,第二次接近满分。我们挖苦他得瑟不够哥们不照顾我们的感受,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们班的其他同学,据我所知,没有考六级的,最多就是考考四级,过关的也不多。学文学的人,尤其是初学文学的年轻人,总是理想化严重一些,不大看重名利这些事。多年以后,很多人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都会笑着摇摇头,但没有人会后悔,顶多是感叹一句“年轻时真好呀”。

他如今虽然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但他并不怎么上课。除了《外国文学史》他一节不落,其它课偶尔露一下面,而这“偶尔”的一次,也总是坐在一位四川籍的肤白貌美的女生后面。后来,我听班里传言说林忆之所以要转投汉语言文学专业,就是冲这位川籍妹妹的,然而,大多时间,他都是提一个700ml的大水杯泡在图书馆的。他喜欢看卡夫卡的书,《城堡》《地洞》《变形记》《饥饿艺术家》等,反复地看。一次,我见他箱子中放着三个不同版本的《变形记》,就和他讨论了一下卡夫卡。其实,关于卡夫卡,我的了解基本来自《外国文学史》,卡夫卡的作品,我仅仅读过《饥饿艺术家》和《变形记》,因此,那次讨论,基本上是我听他讲。也许是言语投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的认真倾听,他一高兴便送了我一本浙江文艺出版,李文俊翻译的《变形记》。并且在扉页上大大地签了"林忆2003"。这本书现在还放在我的书柜里。睹物思人。

也许是卡夫卡的缘故,林忆在宿舍里和我走的最近。他喜欢在晚饭后去校园散步。初到507时,他是独自出去,和我熟悉之后,便常常约我。

“闫兄,可有兴趣同去校园兜风一圈?”或简洁如“兜风一圈?”(当然,后者是熟悉之后的句子)。这是典型的林忆句式,他喜欢量词后置。江浙味儿的普通话,听来耳目一新,有古典的味道。此刻,他文绉绉的,站在我床边,笑容可掬。

盛情之邀,岂可拒绝?我放下手头看的书,下床穿鞋,欣欣然,和林忆一同去校园。通常,我俩是从宿舍出来,沿女生宿舍楼后的大路,穿过教学楼右侧,到行政楼侧的竹林里的木长椅坐坐,我们不去人工湖边——那里是情侣的地界,最后绕生活中心,过篮球场网球场,从第一第二餐厅前的大路上返回宿舍。整个地绕校园一圈。一路上都在说着属于那个阶段的话题:文学、理想、责任、未来······。但我们从不谈论女生和爱情,虽然女生和爱情如同体育,军事,政治,也是男生们永恒的话题之一——不是我们清高,是因为我俩都羞于启齿。所以,林忆和川籍妹妹的故事,他从来不说,我也从来不问。

冬天来了,白鹿原上的北风像小刀一样。我们用各种羽绒服、皮衣······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地在校园里来来往往。男生依然在篮球场打球,也依然有女生站在看台上观看,当然,有相当一部分女生不是看球,是在看打篮球的人。十二号女生楼前的“企鹅岛”依然挤满了幸福的男生们,两脚跺来跺去,双手揣在兜里或不停地搓来搓去,头部以不小于四十五度角朝向十二号楼的某个窗户,面部表情急切而幸福。此刻的女生是公主,尽可以在暖气充盈的宿舍慢慢地梳洗,描眉,换衣,无论多晚下楼,楼下人必然笑脸相迎,同时奉献着一大堆甜言蜜语。大学校园里就是这么美好,永远朝气蓬勃,北风亦无可奈何。但是林忆这个南方人,却被白鹿原的北风欺负住了,他终日躲在宿舍里感冒,当然,也还是一边读卡夫卡,一边听英文歌曲。

大雪来临的时候,林忆的感冒好了。他却开始在水房用冷水洗澡,先是用毛巾浸了冷水擦全身,瑟瑟的发抖,牙与牙“咔咔”地打架。后来,窗外大雪纷飞,窗内水房中,林忆将一盆冰冷的水高高的举起,又“唰”的从头上浇下,嘴大大的张开,呼出一股白气。我这个正宗的北方人看着都觉得寒冷刺骨,就劝说林忆放弃这种方式。林忆始终笑而不答,我行我素。但从此他很少感冒,也开始在寒风中和我一样“武装”起来,去校园里穿行。

2004年的春天到来,我们带着各个不同却有大同小异的年味从四面八方再次回到学校。林忆却没来报到。有同学说林忆是因为川籍妹妹而离开了——川籍妹妹心有所属了。我惆怅了一段时间,因为不善于社交,又没有谈恋爱,看书之余的时间就格外无聊(由此可知,校园恋爱很多是无聊所成)。无聊极了,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游逛,好在草长起来了,一天天长高,好在樱花开起来了,一树一树,雪一样。时光流过去了,记忆不知不觉地淡了,惆怅之情绪也渐渐远了。四月底,我心仪的姑娘要去另一个城市实习,我心底又升起恐慌和失落,一天天不知所以,就很少去校园逛了,闷在宿舍看书。五月的一个下午,从南京打来电话,是林忆,说他又在南京的一所大学里学酒店管理。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久,互留了联系电话。可是后来,我四处奔波谋生,竟将林忆的联系方式丢了。从此,人海茫茫,两无音讯。

2013年的春天即将到来,在北方的小县城里,天空飘起雪花来,纷纷扬扬,愈下愈大,北风呼啸,风雪缠搅在一起,弥漫了天地间。我坐在炉火腾腾的宿舍里,看着窗玻璃上 道道水痕,百无聊赖,突然就想起了林忆,随手写下了这些文字。人海茫茫,也许我们很难再见面了,就遥祝你一切顺利吧,林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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