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27年，初冬的太阳出来得晚，空气倒是有些凉爽。这一年我三十岁，作为一个女子幸有小成。我换了个轻松的工作，后来每有闲暇就陆陆续续写故事，或真或假。还是不养猫和狗，甚至没再养过宠物。只养了些喜光的植物，或有花或无花，摆在阳台也算添了些热闹。头发长了，我试着烫了一下，不喜，随即又剪成了短发。

  早年间我与先生M的爱情受了些时间的摧残。那时候的我太年轻，爱得懵懂又莽撞。幸好我是个保守的女子，结局不美好但也不算惨烈。

  今早来看你，你又问先生M回来没有，我是怎样回答的我忘记了。只记得你说：“不回来也罢，你也不差，遇上谁都是好的。”你呼吸有些困难，年轻的时候就不爱去医院，年纪大一点就什么病症都显露出来了。

  我坐在病床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才问：“怎么老爱剪头发？”我看见你眼里的宠溺，还像个孩子一样说：“因为我爱折腾呀。”“哎呀，你还当你是个小姑娘呐！”，你说。我笑回你：“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小姑娘么？可爱着呢！”

  我走出的这半生亏欠的最多的人就是你和深深。年轻时有上司羡慕我和妹子的情谊。我当时想的便是：你什么都教给了我，唯独没教我现实。与先生M恋爱时，他怪我不是一个物质的女人。我当时想的便是你毫无保留嫁给爱情时的样子。

  之前看过一段文字，想到的也是你，如今把它摘抄下来读给你听：“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是谁。”你挑着眉头看我，等着我给你说这世间最深情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哭，随即换了话题。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你消瘦了一大圈。接你回家后见你还有精力才带你出门逛街，你看见路边那小猫小狗，又笑说我幼时养猫养狗的有趣经历。哭的稀里哗啦的是我，给我收拾残局的人是你。如今，你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十一点时一改往日雾霾，出了大太阳，你央着我去了九坪菜馆。深深在时带你二人来过几次。你爱吃的恰巧也是我爱吃的，每有争抢，深深都会向着你，教育我该宠着你。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羡慕你有这样的勇气和魅力握住这样美好的爱情。可是，深深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

  这席间你又见缝插针的让我找男朋友。被我拒绝后你又说：“你要是好好的跟先生M谈恋爱，说不定现在孩子也可以打酱油了。”“跟他分开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一点也不想改。我就想找个能宠着我做小孩子的。”“他不宠你会由着你的性子耗这么多年不结婚？他也是个香饽饽啊。”

  我埋头吃饭，思考你说的话。我是个极要强的女子。三年前深深生病住院前我还在与先生M讨论结婚的事。21岁与先生M开始恋爱，中间四五年异地，后面各自事业有了大蓝图才开始像正常的情侣。记得那晚分手，他大骂我一通。许是伤心极了，说了好些平日里不曾说过的狠话。他骂我趁着年纪小要辜负他，他还骂我是个没良心的，他说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我却始终不嫁给他。其实我也是懵的，我爱这个人，可我不能离开华容和深深。或许像他说的我没那么爱他。

  我这样要强的女子，在他面前也很少软弱无助过，我见不得别人同情怜悯我的样子。我与先生M恋爱中，也从来没有主动给予和索求过。我曾今趁着酒醉告诉过他，“我觉得我这样的女人很难被爱的，因为不会主动给予也不会索取。但是我知道我是足够的好的，所以从不寻找，也不依靠。我喜欢我自己，喜欢我自己的每一个样子。”那时候他在手机的另一端，并未表态，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有看到。他求的几次婚我都各种犹豫着拒绝了。我们真实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五百多天，其中也有一半的时间是异地。彼此以私定终身的心意恋爱，又以恋爱的样子见过双方父母。

  我历来就不是个讨喜的人，大多时候去讨好也不招人喜欢。所以我惯会做我自己。早年他母亲就曾经说过我是个好女孩，但不太适合他们家庭。而我也觉得我很难融入进去。爱他一人就很难了，我无法做到再去爱不爱我的人。他在台北发展，所有有利情况都不是在我这里。我有深深和华容，绝不远走。他那样理智的人还会求几次婚，也是因为爱吧。我可能没有那么爱他吧，也或许爱极了他。

  你见我出神，只道：“我以前和深深在一起也从没考虑过家人。爱有时候伟大，有时候也可以自私一点。”我不知道怎样想的，那个绝不要我远嫁的你反而倒过来劝慰我去勇敢争取。“他那样的黄金年龄还等你，你怎么忍心辜负他。”“你什么时候被他收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未再开口，或许是深深重病时你一个电话他就悄悄来了，或许是他以唐家女婿的身份出殡，连同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赶过来了。那时候再见他母亲，我只是表示了感谢，并告知我早已同先生M分手。他母亲只泪眼婆娑的看着我，眼中是怜悯还有些其他我那个年纪无法体会的。他母亲握了握我的手，只叹息：“我低估了你和他，现如今还能回头么？”她第一次显出慈祥的面目，并且含蓄的表示了歉意。只是见到我低着头不肯说话，只得说：“我儿他年纪大了，你俩儿一起好好过吧。我也不盼什么了，只希望你俩别这样折腾了。”我没摇头，也没有点头。他也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不说话。

  时间不早了，吃完饭在公园边散步。你接了一通电话，笑着说：“她呀接我出院了，这会儿子在人民公园散步呢。我没事儿，好得很，医院乱收费不敢拖太久的。”电话那端的人仿佛还是不放心，你才开口说：“你要真不放心我就来见见我，当着她的面儿。”我当即知道是谁了。没想到这三年只是我躲了出去，眼眶瞬间有些躁动。

  你拉着我去菜市场，兴致勃勃的买了一大堆菜。我是个废物，提不动这些重的东西，你大病初愈也是提不动。你埋头打了个电话，那人没一会儿就出现在视野里了。我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了？大概也只是很久。

  他提着重物，背着分手前给他买的旅行包，安静的跟在身后，一点也不像走出我生命的人。

  我讨厌油烟，你与先生M在厨房忙的不亦乐乎，你最后还是忘记这一茬高高兴兴的指使我给你俩打下手。我还是一样没有耐心，切萝卜总是切得乱七八糟的，你又笑话我。却见先生M温柔的拿过我手里的刀，耐心的将剩下的萝卜切好。

  你最后又让我这个废物洗碗，我将客厅里的电视调大声，表示要休息一会儿再洗。他却给你打来洗脚水，从包里捣鼓了一大袋药包，放了一包在热水里，试了试水温才让你把脚放进去给你洗脚。这是我平日里做的事，竟然被他偷偷学了来孝敬你，我脸上有些挂不住，闷着头看电视。

  他扶着你回屋，你转身就警告我不准乱发脾气。是的，他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会发脾气，毫无缘由的。我沉默的洗碗，他从背后抱住了我，说对不起。我以为我会来一场歇斯底里，然后将他赶出去。可是我没有，深深离开我的时候我就以为我是残缺的，无法再爱人了。可是我所感受到的都是有温度的这世界。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不该在那样的时候那样凶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说过那些话，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都扛了些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用力抱紧对方吧。”我默默落泪，只低着头耍赖让他洗碗。

  你拿着户口簿，让他跪着说：“既然求婚害怕被拒绝，就要当着她老娘的面。你看她舍不舍得不要你！”那枚越来越精致的戒指终于戴在了我手上，他眼里晶莹。如果我懂事点，少折腾点，我们是不是都好过点。他说你要折腾就尽管折腾，我就是认定你这个姑娘了，只怪我活该耗到这么大把年纪，别人都不要我。“可华容说你是香饽饽，还特别招人喜欢。”我有些不满，这分开的三年全是空白又不像是空白，心里住着这个人就从来没觉得他离开过我，只是我孤单了点。我们仍然存在彼此的世界里，只是磨掉了许多棱角才学会如何爱对方。

  这一日的太阳出的格外的早，你和他催促了我好几遍我才慢悠悠的出门。他最终说服父母将户口落在了我的户口簿上。手续麻烦了些，但他果然有备而来，显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其实，我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了，他回来的那一刻我就想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爱我的，我爱的人。

  我扶着肚子吻了吻你的脸颊，你最近长了些肉回来，可能因为我肚子里这个小生命你有了更多盼头。先生M真的成为了我的先生，最近才知道他辞职了，已经着手在成都找工作室。你和我经常去的却是台北，学会了些地方话。大多时候他会怪我带着你跑台北留他一人在家，也会感谢你依旧为我和他操劳，会更爱你像你爱他的父母一样。

  致今晨醒来的你。

  ——201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