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

当天空尽头出现红晕,清晨淡淡的薄雾被光线照得四下散开,安静的大街开始被喧闹的人群汽车声填满。不远处的小店伙计,揭开锅子盖,被迎面扑来白茫茫的水蒸气笼罩着,水面翻滚,把清晨第一把拉面投进水里。

阳光温暖而肆意地拥抱着这座小城,泛着安详轻柔的倦意。老式的建筑、飘浮在高空还没完全散去的晨雾,透过顶楼天窗透进来的光线慵懒地流动着。它容纳着寻常人家的万家灯火悲与喜,诠释着平凡的生活。

这是一个有着邻里之情的城市。

无数个夏日,闷热无风的时间恣意地拥抱着身体,蝉鸣不知疲倦地开始响起一天的奏章,就是在这么舒缓的节奏从早晨中醒来。肉店的老板一声一声挥动着手中的屠刀,一声又一声打着舒缓的节拍。幼嫩舒展的青菜抖落清晨的露珠,地面泛着潮湿温柔的触感。

好像就是这样的集市忙碌,糅进了清晨最甘醇的阳光,串起了旧城的时光。

路边的石桌上,下着象棋的老人,围观的路人,远处飘香的小吃,散发着宁静致远的弥香。追逐的小孩,晒太阳的猫,在路边的石桌上小憩,空灵而慵懒。

感性的街道既可能使单调的人们注满激情,也会使紧张的人们自然地放松下来。人们在街道上是匿名的,既没有背景,也没有历史。在街上,人丧失了他的深度。人的存在性构成是他的面孔和身体。光线只是在表面闪耀。

这儿跳动着这座城市最真实的脉搏,我就在这样温热的记忆里,安静而快乐地成长着,享受着。

旧城慢游,看着稀疏的人流,矗立在那个宁静的街角,缓缓举起手中的相机,记录那里的人和事,拾回曾经远离的记忆。

或许,在那里有浓浓的生活气味和那间久违了的杂货铺,还有那些已经消失的宁静和记忆。

阳光从路边行道树的罅隙中穿过,被树叶剪成一片片细碎的淡金色油彩摊在地上。我看到生命从我头顶飞过时投下的斑驳深邃的暗影,只觉心中曾经有过深爱之物悄然流逝,沙漏翻过来覆过去,花又灿烂地开了一季,年轮不再圈圈叠加,何时棉絮又能落成雪花?我知道又过了一年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街砖不会拒绝磨蚀,窗花不可幽禁落霞。

黄昏的我在彳亍,脚下是整个浸泡在落霞间的老城,迷路的鸽子呼啦一声飞起来。这轻薄却生机盎然的景象一次次光临温暖我的生命。

纵横交错的巷口,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承载着下班回家的人们,一对男女对着刚热闹起来的路边摊卖唱,与初亮的路灯糅杂在一起。风鼓噪地灌进耳朵,汗浸湿衬衫,包裹着热血的梦。

深夜来临,人流慢慢散去,店铺大门关起了,街道要休息了:白天的忙碌似乎令此刻的街道疲惫不堪。街道逐渐安静下来。它留给夜晚的,就是暧昧,一种黄昏般灯光的暧昧。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没有可恶的雾霾,每栋楼也远没有现在这么高,斑驳的商店,银河大桥的银河两个字的霓虹灯还亮着。呼啸而过的列车,甚至串联到三角地天桥的锈迹斑斑,那个时候总是在想,这世界上有没有永恒的故事,甚至是一点点让人可以留恋建筑。列车从这一站到那一站,人生总是在走不归路。这个时代发展太迅猛了,迅猛的让我看不清天空的颜色,听不见凌晨三点火车站的小旅馆的吆喝声。

可最终我们都还是在这样美好的憧憬中渐渐长大了,虽然看不穿时间的脆弱,但仍然怀揣当年的梦想一步步走向成熟,走向未知的未来。旧城区一点点在城市里消失, 越来越多的人搬走离开, 空掉的房屋等待拆迁, 然后建成座座高楼, 相闭门窗,各自独居。

那些要消失掉的房屋如同记忆一般,渐渐的远了淡了发黄变暗,最后消失。不知从何时起,已离开那个载满我青春记忆的城,那座被时光消磨地痕迹斑斑的老城。不知何时起学会了熬夜渐渐失眠,变成了当初不想做的人,可生活总是逼着我们一步步承受这些原本不可承受的改变。

在城市的夜晚,摊位陆续摆起,夜市错综复杂,往来交错若同迷宫。迷失在醉人的霓虹,哪里都没有你。

城市太大,在容纳所有城市风景的画面,几乎无法看见我的存在。

我的声音淹没于城市噪音的大海,于更为广阔的空间,被拉扯得越来越稀薄。

如同即将燃尽的火柴,它的黯淡在下一秒被霓虹灯的亮光覆盖。

——这个城市不容许暗淡的角落,也不容许静寂的瞬间。我不能满足它。

因为我会黯淡,会沉默。

但那又如何——那些闪耀的灯光和热闹的喧嚣与我无关。

而至少,这些终将消逝的记忆。

永远都属于我的。

即使我无力走遍世界去体悟世界的质感的时候,彳亍,我也都应该对这世界心怀感激。它总会恰当好处勾起我的回忆来安置我不安分的心。

那里有永恒的旧时光,不老的人和不旧的家。

“我只是一直在找一条路,不是和谁同行,而是在那条路的尽头,有我所想要的一切。”

别了吧,对自己说声晚安,在梦里轻轻怀念那些本已逝去的,渐渐老去的青春,那座载满记忆的老城,那段念念不忘的旧时光。

——闲来春雨秋风凉,一过淮河日影长。院落黄发跳石阶,石阶青绿转鹅黄。

默默蝉声藏,转眼一季忙。大雪满朔北,胡笛又苍凉。

曾经少年不知愁,黑发三日薄染霜。

梦里过客笑眼望,望回廊,秋螽藏,人世短,人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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