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3.
眼见着被自己和成一坨一坨的藕粉,响河实难下咽。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没爸的孩子吃不饱,说得可不就是响河。
倒不是说她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妈宝,可厨房里外找上一遍,既无面条吐司通心粉,又无馄饨饺子小笼包,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但这也太不像爸妈平日的风格了,自己个把月才回一趟家,若是在往常,冰箱早就塞满了她爱吃的东西,可这次却恰恰相反,不仅什么都没有,老两口还顾自己出国玩去了。
响河的视线自冰箱移向旁边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再过一会,爸妈就该在哥诗雅邮轮上了吧。
昨晚吃饭时,瞧妈妈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响河以为他们又给自己安排了相亲对象赶着国庆一个个见呢,食欲一下就减了大半。谁知爸爸从五斗柜里拿出一份合同,说是和老朋友报名了邮轮旅游。
响河一边吮着蟹钳,一边默读着合同,生怕有什么霸王条款把老两口给匡了。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见没什么问题,问是谁订的,妈妈只说是朋友的儿子,还说人家小伙子热心聪明,事情拎得清,怎么夸怎么好。响河听出来了,这小伙子是她唐亚琴的菜,自己指不定哪天得尝尝。
但是再怎么感激这个妈朋儿,响河心里总不对味儿,明明有个学旅游出身的女儿,他们怎么就光摆着看哪,也太埋汰人才了!
响河对着挂钟置气,眼神一跑,跑到下面的挂历,那硕大的“10”映入眼帘,鼻尖不自觉溢出长长的叹息。去建州工作大半年了,陪父母的时间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竟没想到要让爸妈出去走走,享享清福,哪还有生气的资格?
响河心有戚戚,再看碗里已经结块的藕粉已食不知味,将就地吃了两口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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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风把响河的头发吹乱了。响河猫着腰一步步摸到半敞的门前,蹑手蹑脚地。老式缝纫机“喀嚓喀嚓”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风的节奏也跟着规矩了,真邪性。
响河蹲在门前看她。
为什么风没有把门带上,为什么丽秋工作的背影那么模糊,为什么自己站不起来……
“你干嘛?”丽秋花容失色的脸就在自己眼前,响河就是看不清。
“脚麻了脚麻了,哎哟喂真是”她颤颤巍巍地扶着门站起,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我是说你蹲在门口干什么?”
“这不是看你这么专心不想吵你嘛……”响河拖着一条腿走进去,看到桌上放着一顶蓝底红字的棒球帽,忽然眼前一亮,“这不是我送你的帽子嘛,破啦?”
丽秋扶着桌子的手一紧,正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响河嘚瑟道,“就知道你嘴硬,不是说嫌丑不戴的吗,都戴破了,舍不得扔啊……也是,毕竟是我送的嘛……”话还未完,徐丽秋一把将缝好的帽子扣在她脑门上。
一阵风压在她的睫毛上,挂在耳后的刘海被扫下来,一股淡不可闻的铁锈味自鼻尖飘过。
帽檐挡住了响河的视线,只听丽秋又气又笑,“你自己都不戴,好意思说我?”说着又将帽子轻轻摘去,还没等响河理好头发,丽秋就将它收拾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还是你好,波波估计早就不知道把它扔哪了。”
“她……她不戴么,她怎么会不戴……”
“没见过她戴,或许是看不上吧,本来嘛……地摊货她用不惯。”
“对啊,东街夜市都拆了……很多事都变了。”
“是呶,那这么说这棒球帽是我们在东街夜市买的最后一样东西咯?那可是纪念品诶!”
“不是我们,就你。我们又不要买,你硬说好才送我们的好吧?”
绣着英文字母的棒球帽,一顶藏青底深红字,一顶深红底藏青字,傻傻分不清楚。
就像徐丽秋与杜绿波,她并不想分清楚。
“我外婆是不是让你来叫我吃饭的?”
“哦,嗯,差点忘了。”
“走走走。”丽秋推搡着响河出门,门被重重关上时,风急着跑出来却没能跑出来,只剩下一声仓促的呜咽,被留在了那个没有人的房间。
“你以后来我家先跟我说一声,而且啊上楼来也跟我说一声。”丽秋妈妈开的小饭馆就在街口,才几步路,丽秋却走得异常急。
响河不以为然,揶揄她说:“怎么的你还要焚香沐浴斋戒三日来迎接我吗,亲爱的?”
“她国庆不回来?”
“嗯……”
“她自己跟你说的?”
“没。我问的她。”
“她是不是对你也一样,只要你不联系她,她就不会主动来找你?”
“……也不是……”
“嗬……那就是了。”
响河躺在操场上,望着那轮皎洁的圆月。今天是中秋节,晚上来体育馆跑步的人少了许多,响河不在山阴不清楚,但丽秋是知道的。她坐在响河身边,静静地擦着汗。
“月亮真的是故乡明吗?”
“故乡的雾霾多。”
“哈哈哈,这个理由我服,现在就流行环境移民”,响河坐起来,幽深的眼眸中满含不屑,“杜绿波这个小贱人看来是打算长留英国了。”
丽秋听响河喊波波全名,心里默默觉得难过。
自己与她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而波波不过是她高二才认识的同学。
总有些东西敌得过时间。
她把波波介绍给自己认识的时候说,以后她们就是山阴三贱客了,却没问自己同不同意;三个人在一起闹别扭,她与波波吵得天翻地覆,回过头来却对自己说,波波就那臭脾气,你让着她点。她可以在自己面前无所顾忌地想念波波,想念到生气。除去高中三年,她与自己相处的时间比她与波波多太多了,但这多出来的时间就像溢出来的水,沿着杯面流下,说到底是多余的。
响河手掌撑地,一把站起来,俯视着她说:“走,再跑两圈。”伸出来的手正对着她,她没接,管自己站起来,忽然问道,“你最近给她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是她挂了,说是在开会。”
“后来就没再打了?”
“没。国际长途也贵。”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计较钱?”
“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又不欠她。”响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第一次为了这点小事冲丽秋发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丽秋已沉默了许久。
她有些别扭,拉拉丽秋的小手指头,左右晃着,“她不打给我,凭什么要我打,反正圣诞她总会回来的。”
“就像你说的,可能圣诞她也不会回来。”丽秋声音一冷,抽出手跑向跑道,头也不回。
波波曾说,响河经常趁着晚自习下课的间隙硬拉她去逛操场。她喜欢走在跑道内侧,右手扶在波波肩头,闭着眼睛走路。她相信自己的脚,也相信陪在身旁的波波。她说,眼睛并不能看见所有东西,她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看不见的。
丽秋越跑越快。她的身影渐渐融入黑夜,缩成一个晃动的、微小的点。但不管跑得有多快,就算能够跑出响河的视线,却始终逃离不了那轮皎洁的明月。
(好久没来,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