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畔,有个小山村叫槐树岭。村子虽小,名不见经传,但年过八旬的小脚老太太九婆的名号却很响。平时,她家的院门总关得严严的,绝少会邀请街坊邻居进去聊聊天或喝喝茶。据说,九婆终身未嫁,自然没老伴,膝下也无儿无女,可让大伙倍感纳闷的是,每隔十天半月,她就会挎上提篮去市场买酒肉,像是要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但左邻右舍住着,谁也没瞧见有外人登过门。一天,住在隔壁的小伙子黑牛实在好奇,就趁九婆出门的当儿偷偷翻进了院子。里里外外一通踅摸,并没发现半丝异常。不过,也便是从那天起,黑牛变了样。以前,他连骰子有几个点都不清楚,翻墙入院晃悠一圈出来后,竟然见赌桌就上,场场不拉,直赌得昏天黑地。
这天早晨,走在去往槐树岭的山路上,当翠花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讲给陈舜听时,陈舜哈哈大笑:“赌鬼上身了吧?要真是这样,我倒想和他耍几把。”
陈舜是清风镇的现任镇长,5年前和妻子离了婚,一直单身。去年,翠花和他相识,对他颇有好感。可父母左阻右拦,说陈舜是“二手货”,比她大12岁,风言风语也多,论人品,绝对赶不上和你一块儿长大的黑牛;况且,黑牛推掉了那么多媒人的说亲,已等了你六七年。你不嫁人,人家就不娶妻。平心而论,黑牛为人朴实,长相也不差,若非他参赌,两人的好事很可能早成了。幸亏没成,不然,我就错过了陈舜。翠花暗叫庆幸。这次回老家槐树岭,是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顺带跟父母摊牌:陈舜有才华,生性豪爽,我就是要嫁给他。
见陈舜口无遮掩,翠花嗔怪道:“别胡说。等到了家,你可要放下镇长的架子好好表现,争取让爸妈喜欢上你。”
“你放心,这次,我定会搞定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陈舜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说说笑笑间,槐树岭到了。听闻镇长驾临,早就在村口候着的村长和妇女主任直接把他迎进了村委会。中午时分,眼瞅到了开席的点儿,陈舜却没了影儿。
镇长不到,谁敢动筷?翠花忙走出院,张口要喊,就见陈舜从山坳里钻出来,急匆匆往回跑。
“街坊们都等你呢,你去那儿干啥?”翠花问。
陈舜揉揉肚子,说:“人有三急,茅房太臭—”
“是为了倒空肚子多喝点吧?”翠花抢过话茬催促道,“快点,别忘了我说的话。”
“没忘没忘,嘿嘿,我这就表现给你看。”陈舜加快脚步奔进院,屁股刚落座便两眼放亮盯紧了满桌的酒肉,不停地吞咽唾沫。看那架势,宛如饿狼盯上了肥嫩的羔羊!
陈舜的举动,顿时让翠花的脸红到了脖根。虽说东北乡村的大锅菜浓香扑鼻,可他吃过熊掌喝过参汤,没少见世面,不该如此没出息。心下想着,翠花偷偷拧了他一下,附耳训道:“你是饿死鬼托生啊?别给我丢脸。”
“嘿嘿,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见外,对吧?”陈舜冲众乡亲打个哈哈,快速出手抓起那只肥而不腻的大肘子,不管不顾地往嘴巴里塞。
“对,镇长说得对。”大伙边给陈舜倒酒边热情相劝,放开量,多吃点。陈舜也真不客气,“咕咚咚”连吹了两瓶烧刀子,又风卷残云般将面前的几盘菜打扫得干干净净,滴汤不剩。瞅到他伸长胳膊又去端对面的大锅杀猪菜,翠花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拉起他就往院外拽。
“你干吗?我还没吃饱喝足呢!”陈舜挣脱开翠花,转身扑向就近的餐桌,连抓带拿大快朵颐。更叫人大跌眼镜的是,只见陈舜“刺啦”一声撕开衬衫,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随即左手烧鸡右手酒瓶,扯着嗓子喊:“老少爷们,喝啊,不醉不归—”
贵为一镇之长,怎会这般德性?一时间,乡亲们全傻了眼。
翠花羞恼不已,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陈舜拖回了娘家。然而,丑剧仍在继续。尽管陈舜的肚子鼓胀得如同即将爆裂的皮球,可依旧吵吵着饿,一眼没照顾到,存放在冰箱里的剩菜剩饭又被他扫荡一空。翠花急忙冲上去阻拦,哪承想,陈舜竟抓住她的胳膊张口就啃:“这猪肘子,够肥够嫩,嘿嘿,只是生了点,没炖到时候——”
翠花用力挣脱,“啪”的掴了他一个耳光:“陈舜,你中邪了吧?走啊,回镇,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不能走。”一直冷眼旁观的翠花娘似乎瞧出了端倪,催促道,“你快去请九婆。记住,她不让你进门,你千万别进。”
一路小跑,10分钟后,翠花站在了九婆紧闭的院门前,“咚咚”敲门。不一会儿工夫,院门开了,九婆佝偻着腰身迎了出来。
“九婆,我是翠花,我妈请你过去一趟。”
“我认得你,你是老张家的丫头。”九婆眯缝着眼,边上上下下打量翠花边抬起枯枝般的手臂,看似有意无意地往身后扒拉了几下。
九婆的身后空荡荡的,但她的动作,像极了在轰赶什么东西。
很快,翠花扶着九婆迈进了家门。此时,陈舜涎水横流,正扎煞着手满院子抓鸡。原本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已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一团糟。
“翠花娘,这位是?”九婆问。
“是翠花的……不,是镇长。”翠花娘说。
“镇长上门,叫人家饿肚子成何体统?”九婆责备说,“快去生火,熬一大锅上好的三米粥。”
翠花娘忙不迭地点头,快步奔进了厨房。九婆又看向挤在院中瞧热闹的街坊,嗓门儿陡高:“黑牛呢?出来!”
九婆有请,黑牛哪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人群。九婆紧接着喝道:“捆住他,绑上板凳!”
黑牛长得五大三粗,体壮如牛,三下两下就将陈舜摔趴在地,反剪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九婆抬起小脚踢去,冷声骂道:“孽障,敢在我九婆面前犯浑,我看你的胆儿也忒肥了!翠花他娘,多添几把火,把三米粥熬得越烂越好。”
翠花娘熬的三米粥中有糯米、黏米和大米,这三样掺在一起,熬到一定时候能黏掉牙,糊住嗓子眼。可这面刚交代完,就见陈舜拼力扭动身子,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至于喊的是什么,没人能听懂。倒是九婆侧耳听了半晌,不由得绷紧了脸。
“大伙都散了吧。”九婆说。
翠花隐隐觉得不妙:“九婆,他……怎么了?”
等街坊们退出院,九婆命黑牛插上门,定定地瞅着翠花反问道:“他是你男朋友吧?听九婆一句,这种人,不值得你嫁。”
“为啥?”翠花问。
不等九婆回答,就见陈舜突然鱼跃而起,重重摔落在地后又蠕动着身子拱向趴在墙根的看家狗,吵吵着要吃红烧狗肉。“趴下!”九婆哼道,“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你这点肚量,也算男人?因为一泡尿,你就瞎胡闹,臊不臊得慌?黑牛,去,喝一大瓢凉水,憋一大泡尿!”
黑牛应了,舀起满满一水瓢凉水牛饮而尽。翠花瞅得真真切切,陈舜的眼底顿时盈满了无以名状的惊悸之色。
“怕了吧?别说你,再霸道的主儿见了黑牛都怕。”说着,九婆的口气软下来,“算了算了,看在你没犯大错的份上,九婆就饶你这一回。跟九婆走吧,保你有肉吃有酒喝。”
说来也怪,陈舜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恍若梦醒:“喂,你门捆我干吗?哎唷,快松开我,我肚子胀,憋不住了—”
接下来,陈舜变成了“茅房霸主”,一泻千里,誓与茅房死磕到底!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翠花如坠五里云雾。黑牛挠挠头,说起了自己参赌的事儿。陈舜猜得没错,他是赌鬼上了身。听着听着,翠花冷不丁想起开席前,陈舜曾去过山坳方便。记得儿时,父母不止一次警告她,少去山坳里玩。原因很简单,那儿不干净。陈舜贪吃无度,差点撑死自己,难道是随地大小便,招惹了饿殍?可是,九婆又为何劝我离开他?
皱眉寻思间,黑牛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说:“饿殍才没那么小气。是,是—”
“说啊,是啥?”翠花追问。
“人家也饿啊。上下两头都饿,可镇长还做那事眼馋他,他要不捣乱才怪!”
黑牛支吾半天,总算吐出了口。翠花终于恍然:刚到槐树岭,陈舜就被请走,其中有妇女主任。很可能是这么回事,村长一走,两人就换了地儿,继续“谈工作”。你对着人家的“房盖”撒尿也就罢了,还给人家上演“活春宫”,人家正饿得眼珠子瓦蓝呢,不折腾你折腾谁?
一想明白这些,翠花又气又恨,抓起铁锹将陈舜打出了门。就在陈舜落荒而逃的那刻,九婆嘲讽地说道:“这做人呐,心里不干净,必然会招邪祟。你好自为之吧。”
“翠花,你就别回镇了。”翠花娘把翠花扯到一旁,小声说,“你知道,九婆为啥要让黑牛憋尿吗?”
翠花不解,摇头。
“听老辈人讲,童子尿杀百阴,阴司不罪—”
敢情,为了等我,黑牛至今还是童子身。单凭这点,也值得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