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数个无眠的深夜掐着肚子上的肉思考,难过:“我为什么是个胖子?”
镜子里照见我腿上白晃晃的五花肉,像极了案板上待宰的肥猪,怎么就这么臃肿不堪呢?
肥胖伴随我整个青春期,像一把无形的刀,无情的斩断可能来自四面八方关于美好的想象与奢望。
我是个胖子,谁愿意跟我发生美好的故事呢?
而她们不同,那些穿着卷腿裤露出细细脚踝,身子轻盈如燕,套的下任何小号紧身衣的姑娘,总是轻而易举得到来自青春年少的异性最赤城最动听的赞美。
我无数次盯着她们的背影难过:大概,我的青春,不会再有什么美好的故事了吧。
我过的青春,是怎样的呢?
那个时候,细密的心思和怯人的情意刚刚从生命里萌芽,我们躲在宿舍的被窝里讲述关于“我们班男生”这个话题。
宿舍里长得漂亮而有趣的姑娘总是能罗列出一大堆诸如“谁谁向我递情书”“谁谁又送我回宿舍”的故事。
我躲在被窝里假装窸窸窣窣的做事情,我不想暴露出我有多么想知道多么想听的意愿。
因为,我也怕她们下一句就有意无意的说出那句:“马佳佳,你有想分享给我们的故事吗?”
我没有,但我连这句话,都没法堂堂正正,心安理得的说出来。
但我却偷偷摸摸的听的比谁都认真。听着听着,我竟然觉得无比的难过,有时候,极力掩藏这种无人爱的尴尬,竟然比看到漂亮女孩子和自己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更让人心碎。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了,像一座孤零零行走的山,庞大而尴尬,挡住一切关于前方美好的视线。
后来,我遇见一个男孩子,他和别人不一样哎。
我拨开人群向角落走去的时候,他总是在人群中有意无意的喊我一句:“马佳佳,给我抄抄你作业吧,我不会写哎。”
旁边有可爱的女孩子调侃他:“抄她的不如抄我的。”
“可她才是全班第一啊。”
那句“她才是全班第一啊”一句看似稀松平常的回答,却在那一刻让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保护,第一次觉得有人真正承认我存在的意义。
他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和我不一样。
但是,他是第一个,没有因为我的外貌而对我避之不及的人。
要知道,在那个虚荣心泛滥且不懂得隐藏情绪的年代,男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从来不愿意跟胖子和丑女走的太近,因为怕别人认为他俩是那种关系,惹来耻笑。
但是他愿意在办公室一路回来都与我并肩讨论上课没讲完的数学题。
也愿意在大家都不愿意挨着我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主动要求换位置。
并且,最让我避之不及的情谊,是他会为了我跟班花理论,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漂亮女孩子面前,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在别人中来看。
我承认,我觉得自己喜欢他了,像密不透风的墙渗进清晨的水珠,挂在心上湿漉漉的,却被自己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唯恐日晒风吹,刮的没了痕迹。
于是,我从不敢表露一点我喜欢他的样子。
他路过我身旁时,我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搭讪的场景,从来没有一次实施过,只能从他路过我身旁的几秒钟之内,心快跳出嗓子来,又沉入无底深渊里。
他没有主动朝我搭讪哎,为什么会有点难过。
但是今天的英语课,他主动要求和我一起搭档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英语对话。
我是那么的紧张,就连参加全省英语口语竞赛的时候,都不曾如此心慌意乱过。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何等庆幸我昨晚温习过老师留下的作业,才没有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中打乱阵脚。
可是,我的心已经乱了啊。
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站才好,他一定看到我粗壮的小腿了吧?校服会不会没整理好,可我不敢低头看一眼啊。
作为一个胖子,当你必须静静站在一个人的面前,强行映入对方眼睛的时候,你会在心头涌入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尴尬和羞愧,甚至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你却迫切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你喜欢的人啊。
全班人看着我们两个互飚英语,他投来的眼神总是让我心慌意乱,但是,我又必须强装镇定。
话语声落,我的心松了口气,却又重重的沉了下去,这故事,来的太长也太短。
我明明表现的不差,但是全班传来的掌声却好像都是给你的,我看见班花带着赤城又有点小傲娇的鼓掌,我知道,她都是做给你看的,此刻,她再怎么伪装,眼神,也都是在你身上的。
我就静静的站在边上,孤零零的站着。那种总是能挣脱人群囿于阴暗无人角落的孤独,没有人能真正体会。
甚至我羞愧站在讲台上被众人鼓掌,这太耀眼也太扎人了,我承受不来。
下课去办公室领学生证的空档,忽的瞥见班花和你脚挨脚的走进去了。
她下意识的快走几步通通被我看在眼里,她也喜欢你!
像是久违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却也因此被它锋利的棱角扯出了口子,有风钻进来,呼呼的刮过本来也寸草不生的心田。
我想返回去来,又想,为什么呢?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偏要进去看看。
年少有种固执的别扭,就是对于扎心的东西从来不肯避而远之,而是不顾一切冲上前去,亲眼看看,只有看了,疼了,才能在挣扎中放下了。
可能也因为,我太想知道在老师们都去开会的空档,两个人会发生什么故事,她会不会告白?他会不会答应?
我故意推开门,又假意退出来。我只想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你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或许本来也没有为什么。
“你人怎么走了?”
我刚坐在座位上,你们就回来了。我抬头看书桌旁里的你,依旧和平常一样微笑。心里突然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喜悦,像是窥伺到你心里有一寸我可以进去的美好空间。
你可懂那种恍悟自己原来如此不堪也可以被旁人注意的心情。像是从未被人推开的陈旧的门,突然照进一寸阳光来。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种稀松平常的温柔,每个姑娘在青春期都得到过啊,没有被真正的爱护过,不明白怎么样才算真正亲近。
而我知道,他对我,永远只是充斥着同情与怜悯的友好,没有爱。
后来,他和班花在一起了,与我想象中的一样。
我听宿舍的人说,她追了你好久,明目张胆的坐在你旁边,毫不避讳的说我喜欢你。
真羡慕啊!
那些漂亮的姑娘,连爱一个人的方式,都和我不同。我只能任由一切的情绪在心里泛滥,不动声色走过你身旁。
而她们,似乎永远不在乎成功与失败,似乎最后在没在一起,都依旧不会被人看低踩扁,依旧能高傲走过每一寸土地,享受爱慕的目光。
但是,于我而言,若是哪天脱口而出“我喜欢你”,一定被那些人笑掉大牙,从此抬不起头吧。
事实证明,是这样的。
我没有说我喜欢你,但是,无聊的数学课上,我用碳素笔在本子上乱画,画着画着,就勾出了你的名字,而这一切,被偶然回头的小子看到了,传遍全班。
我羞愧的抬不起头,我难过的不是我的暗恋被曝光在赤裸裸的空气下,只是我偷偷转头,看到你眼神里晃过类似尴尬和厌恶的神色。
原来,被我喜欢,真的是一件极丢人的事情。
命运永远没有雪中送炭的时候,它只会雪上加霜的嘲弄你的狼狈和不堪。
而这种不堪,恰是来自对手的完美,她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自己便溃不成军。
我在宿舍的洗手间出来,听见隔壁姑娘和班花在说话:
“你们班那个死胖子喜欢你男朋友哎”
“嗯我知道”
“你应该在她面前好好秀一秀,也不看她什么货色”
“别这么说,她也挺可怜的”
我在隔壁间里静静地听,我以为她们会用多么尖锐的语言嘲笑我,我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听到班花如此的回答,我竟然比听到来自别人口中恶意的嘲弄更让人心痛。
人真正的无力和失败,从来不是受到敌人多么大的打击,而是来源于对手的同情。
在她眼里,我毫无竞争力,这种善意的怜悯,像毒药一般侵蚀我心,腐蚀我灵魂,让我连叫嚣的力气都没有,任由自己在绝望中死去。
若她和看热闹的人一样毒舌,我可能还会因为这个人的伪善和不完美而感到有可抓在手中的把柄,可安慰自己的机会。
但是,她是那么善良啊,善良到我甘愿输在这样的人手中,她又是那么美丽,美丽到我觉得自己失败又丑陋。
她所有美好的一切,才是真正杀死我的凶手。
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不公平啊。
不公平到,她明明是我的情敌,却让我不得不心甘情愿的承认,你们之间是如此的般配,而我,纵然千般万般放不下,终究什么也不算。
所以后来,即使全班都知道我暗恋你,我都不曾松过口,因为她是那么漂亮,我怎么有资格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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