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红了,石榴树长大了

苗乔,站在大门前,惆怅悠远,绵长

五年了,她再也没有推开过这扇大门,不敢,不甘。

经历了风雨洗礼,被腐蚀了得锈迹斑斑得大锁,油漆斑驳的朱红色的大门。门头上“家和万事兴”的贴砖,孤寂带着讽刺。

    一别经年,记忆如同泄闸的潮水,奔涌而来。

    苗乔出生的时候,上面己经有了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她的到来,父亲母亲大抵是带着一些失望的吧。若她是个健康的男孩,会给这个家带家一些安慰,会有不同的结局。

苗乔的大姐生性执拗,不分场合的顽固,注定不会被父母喜爱。哥哥是个侏儒并患有癫痫,一米的个子,却又惊人聪明。二姐脑子不灵光,缺些火候。

    纵使女孩儿,苗乔还是得到了父母的宠爱,因为她是这四兄妹中,最健康的一个。

父亲母亲饲弄了十几亩庄稼,养活着他们兄妹四人。

    苗乔的记忆中,大姐会打人,经常被别的同龄小孩的家长找上门,会顶撞老师,挨了小木棍。哥哥被嘲笑,长的像《封神榜》中的土行孙,他的癫痫经常发作,口吐白沫,番着白眼,不停的抽搐,每每这时她会害怕的躲起来。二姐经常被人欺负,戏弄她就像戏弄傻子,因为大家默认她就是傻子。

    日子磕磕绊绊的,远去的童年。

    那一年她十八岁,那一年她刚刚成人。单纯,灵动,朦胧不懂爱情

    那一年她遇见了苗伟,这一劫渡的满身疮痍。

    苗乔,苗伟,听起来像兄妹。苗伟原不姓苗,本姓高叫高伟,他是山东生人,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

    苗伟有个弟弟倒插门招到河北某地。贫穷使这个男孩在合适的年龄里,未曾有过一次与娶妻擦肩的机会。纵然他再有多不愿意,也和弟弟走着相同的轨迹。

    苗伟经弟弟媳妇儿家人介绍,和苗乔一家有了交集。

    苗伟长的高高瘦瘦,五官精致立体,是个好模样,头发理的很短,很精神,话不多,但也算彬彬有礼。

    苗乔的父母,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苗伟,眼神迫切。苗伟很不自在,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就是他们盘中的肉,看着可口就会享用。

    苗乔的父母很是满意。苗乔早就知道,她终究是要走这条路的。父母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一个愿意上门的女婿。苗乔觉得既然没有选择,那不如就心甘情愿的接受吧!好在苗伟是个好模样,她也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未免节外生枝,父母决定立刻操办他们的婚事,尽管苗乔才十八岁,不到结婚的年龄,不懂真正的爱情。

    苗伟被带到了苗氏一族的家庙,苗伟不知当地的习俗,倒插门的是要摒弃自己原来的姓名,更名改姓。

    苗伟跪在家庙中间,听着苗家长辈给他更换的新名字,——苗伟。并写进了家谱,以后子子孙孙都是苗家人。

    苗伟眼中含泪,他觉的屈辱,憎恨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堂堂正正把他的姓改回来。

    父母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大张旗鼓的张罗起了婚事,苗乔不到法定年龄,没有领结婚证,婚礼办却办的很风光。这些年,这个家,压抑的像一张网,越挣扎越想窒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终于有另外一个男人要撑起这个家了。

    那天是深秋的一天,微凉,亦暖。

    那天苗乔嫁与苗伟为妻。

    那天苗乔坐在大红的床铺上,看着贴着大红喜字的门窗,墙上挂着超大的照片,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在满屏的枫叶中含情脉脉的依偎在苗伟的怀里。

透过玻璃窗,苗乔看到院子里,人头涌动,酒席连排,热闹非凡。苗伟穿着笔挺西装,伟暗高大,在人群中穿梭,敬着酒,点着烟,说着客套话。苗乔想“吾生之幸,嫁你为妻”,想着想着笑了,脸红了,低下了头。

    晚上,热闹了好几天的小院平静了,乡里乡亲帮着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贴贴。

这是属于他们俩的小院。杮子树上挂着红红的灯笼,照亮了红彤彤的柿子,新种的石榴树上,枝条交错着一些栩栩如生的红色剪纸花。

    洞房花烛夜,苗乔脸红的像娇艳欲滴的花。她青涩,未经人事,苗伟深情款款的待她。一切水到渠成,相拥而眠。

    婚后生活,平静温暖。苗乔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

    苗乔陪着苗伟回了趟山东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苗伟就如同嫁出去的女儿一样,回娘家小住几日。苗乔还小,不懂怎么讨好婆婆,看着他们用方言聊天,在一旁尴尬的陪着。

    苗乔觉得苗伟回到他老家就变了。他不愿意她叫他的名字,他不愿意提起在苗家的事。他看她的眼神,没了往日的亲切。她几翻催促他该回去了,他总是推脱。

    三日推五日,五日拖十日,一个月很快过去了,苗父苗母三翻五次的电话催回。苗乔,想家了,任性的大闹了一场,苗伟扬手打了她一巴掌,疼且响亮。

    苗乔,愣了,苗伟,愣了。她惊愕他敢打她,他惊愕他打了她。

    后来苗乔和苗伟手挽手一起坐上火车回来。苗乔毕竟还小,两个人又是新婚燕尔,在苗伟一通哄诱下,轻而易举的原谅他。

    日子继续如水般平静。苗乔还是那个心思单纯的苗乔,苗伟已非那个低眉顺眼的苗伟了。背井离乡,父母无奈的殷勤的期盼,乡里乡亲嘲讽的眼神,那些情结,让他后悔他踏出的这一步。

    他讨厌别人叫他的名字——苗伟,每一声都在加深他的愤恨。

    苗伟有了心事,开始阴奉阳违的对待苗乔,并几次动手打了她,苗伟事后总会用花言巧语来平息,苗乔未曾告诉过父母,她说她要学着心疼父母,学着做个妻子,学着长大,学着过日子。

    忘记谁曾说过,家暴和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第二年的阳春三月,杮子和石榴都抽了新牙。苗乔怀孕了,一家人如同春天般欣喜。苗伟自然是高兴的,他要有儿子啦,他要当爸爸了。

    可他的高兴是那么的短暂。

    苗父给刚刚怀上的小孙子,起了好多名字,让他选,满纸的苗字,深深的灼伤了苗伟的眼。

    他恨他生在那个贫穷的地方,恨那些势力的姑娘,恨自己的无能,恨老天的不公,他改姓了苗,他儿子也要改姓苗。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连自己的姓谁名谁都做不了主,又何况自己的孩子。他不甘心,不甘心。

    苗伟想劝导苗乔跟他回老山老家,或者区别的地方,只要他们离开这里,他就不再是上门女婿,他就还是高伟,而非苗伟。

    欲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苗伟用尽心思想说服苗乔,糖衣炮弹的不停攻击。可是每每提及这些都被苗乔一口拒绝,她知道她和别人的婚姻不同,容不得她任性。苗乔的拒绝无疑是在苗伟心中的小火山上,一次一次的浇油。

    那晚,月朗星稀,柿子石榴,树影斑驳。

    苗伟又一次恳求苗乔,苗乔依然斩钉截铁。

    苗伟的小火山,再也不能沉睡了,他觉的自己已卑微到了泥土里了,她却未曾有一点怜悯之心。苗伟一跃而起,怒吼着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面目挣拧满身的戾气。他狠狠的揪着苗乔的头发,啪啪啪的掌掴她娇嫩的脸颊。

    苗乔觉自已的脸像被放在了烧红的碳火上,疼的热辣,她想呼救,她觉得有腥甜的液体流出。

    苗乔被苗伟重重的一脚从床上踹到地板上,她慌乱的抱着已怀孕四个月的肚子,她蜷缩着,她试图保护着她的孩子。

    苗伟被欲望泯灭了人性,大脚毫不留情的踢在她身上,一下,二下,三下……

    放在门口边上的鞋拔子,无情的抽在她的身上,一下,二下,三下……

    苗乔觉得很疼,她爬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好累,她觉得她好像撑不住了,她想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苗乔晕过去了,苗伟打累了。

    苗伟看着满身是血的苗乔,一动不动的蜷缩着在地板上,他突然间像被噩梦惊醒了一样,他悔恨,害怕,不知所措,恐惧像无边的黑夜充斥着他的瞳孔。苗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万籁俱寂的夜里,他不停的跑,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到了县城,上了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车。

    苗乔在医院醒来,守在床边的父母老泪纵横。

    苗乔不想听任何关心和慰籍的话,她不想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午后的的阳光照在她的病床上,暖暖的,可她觉得自己已千疮百孔。

    她想保护的那个孩子,还是要走了。医生说那个胎儿受到重撞,脊柱折了,保不住了。修养了几天的苗乔被推进了手术室,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个小生命正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流走。麻药推进点滴里,眼皮越来越重,苗乔轻轻的阖上眼,许上愿“去吧,愿你再寻觅个新家,一生安好”

    月余,苗乔的身体恢复了,可她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苗乔了。

    她想离开了。那天,她剪碎了墙上的婚纱照,满地枫叶,一屋凄凉。

    苗乔离开了,只身一人去了北京。

    五年了,她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成熟高雅。那些痛楚还在,只是渐行渐远。

    杮子红了一茬又一茬,石榴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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