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浣纱北路暨阳桥边的这套房子,购买于一九九二年。交首付款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但肚子尚没有信息。当时的暨阳城也就“县龙山下一搭头”。城区的五个湖都还在;中水门旁边的城墙上,吊脚楼一样的房子里也住满了“老城关”;暨阳老桥还没重建,江东这一片都未曾开发。好奇心驱使我们三番五次去实地查看我家新房的位置。看着浦阳江边那一片桑园沙滩,望着不远处突兀而孤独的艮塔,根本想象不出房子建成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房子是在我怀孕之后动工的。我眼见着浦阳江畔、暨阳桥边,它垒起了堤坝,修起了马路,筑起了高楼。印象中我总喜欢在下班之后,从石子岭到三十六洞,再穿过下江东、下坊门的那一片老房子,然后沿着一条泥土的堤埂路到暨阳桥,去关注我家房子的进程。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房子也渐渐成形。等我们提了新房,稍加装修,真正入住的时候,儿子已经断奶,开始咿呀学语,练习走路了。
我的儿子在这套房子里完整地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直至长成一个青年小伙,去读大学,读研,参加工作,一步步往外走,离我远来越远。我们买房的时候没有江景房、学区房这些概念,但儿子所读的浣江幼儿园(当时叫城关幼儿园)、荷花实验小学、浣江初中和诸暨中学倒恰好都在周围。就像宿命似的,我家离学校很近,或者说学校离我家很近。因为近,所以儿子从小到大我们都不太接送,也少了许多的陪伴。我送儿子去读大学,读研的时候,做父亲的都缺了席。一个人回来的路上,我泪盈满眶,不敢相信孩子已经独立,以后的路得由他自己走。后来,我做过很多梦,梦到儿子在我怀里吃奶时候的情景,然后就是那个吃奶的小毛头不见了,我着急地满世界去寻找,却总是找不见。醒来之后,过很久才弄明白,小毛头早就长成那把可以为人遮风挡雨的大伞。
房子建好到现在已经历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三十年间,屋前屋后的小树苗早就亭亭如盖了。房子跟我一起,由当初的青春勃发变成现在的沧桑斑驳。这套房子承载了我诸多情感上的喜怒哀乐,也见证了我职业上的起起落落。楼上楼下换过很多邻居,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而我则在此地一呆就是二十多年。要不是因为老房子没有电梯,而我的父母已经年迈,不方便上下楼,我可能会一直住下去吧。
二十多年里,我在这套房子用眼泪一次次缝补自己破碎的心,努力去熨平充满裂纹的夫妻情感,为的是某些人嘴里的那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直到儿子读大学,我终于知道有些裂痕终究是无法修复的,一个不和谐的家庭,一个不成器的家长给孩子造成的不良影响远远大过单亲家庭对孩子的伤害。所以,我主动选择了一别两宽。在我知天命之前,这套房子的主人终于从一家三口,变成了母子两个。而我也由一个人人可以拿捏的糯米团,变成了奶茶里的黑珍珠,加了一些易吞但不易消化的特质。
诸中监考结束之后,我难得有闲情逸致到老房子附近走走。沿着江边熟悉的游步道往北,经过浣江桥、越过茅渚埠桥,一直走到体育公园。我突然发觉自己这些年光顾着低头匆匆赶路,忘记了要“慢慢走,欣赏啊",不知不觉中我不知错过了身边多少美好的景致。当我得知昔日我天天上班都要经过的茅渚埠桥,改造之后成了人见人爱的“网红桥”时,我抑制不住地笑了。是啊,风景在变,人也得变,我在前半生一直寻寻觅觅,想要有个能一起欣赏风景的人而不得。殊不知,最美的风景其实就在自己。与其忍气吞声地去讨好别人,倒不如像今天这样随心所欲地取悦自己。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虽然有点雾霾,但温度宜人,不冷也不热。我走着走着,猛一回头,发觉向来萧瑟处,果真是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