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
才扫了一眼病历,淡蓝色口罩上面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不耐烦地眯了起来,人重重往椅子上一靠,左胳膊架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半仰着头斜盯着我,5秒。
“这次哪儿不舒服啊?”
“大夫,还和上次一样。”脚边就是椅子,我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坐下,腿微曲着,感觉比医生还低。
“我哪儿记着你上次什么情况啊,每天这么多人!”医生不再看我,右手摁着太阳穴使劲地揉。
“就是小肚子转筋,疼得厉害。还,还有点恶心,总想吐。”刚喝了些热水,又终于轮到我进来,已经好些了。
“手脚凉吗?”大夫还是有经验,一定是看我脸色苍白,没等搭话,湿答答阴冷的左手已经被拽过去,向上掰直了在阳光下被端详。
“多长时间了?”我被别得生疼,咬着牙挺着。对方换上大檐帽也一定是侦讯的好手,这语气,这动作,别看才30出头的样子,老江湖了。
“26号开始的。大夫,这连续好几个月了,不是有什么不好的病吧?”对方复又打开病历,哗啦哗啦翻了十几篇,又折回来仔细看前面几页的记录。
要不是难受得厉害,我也不会硬着头皮请假。
今年几个大的项目各种意外,原定6000多万的签约,连一半都没到。知道大家辛苦,可老板不是慈善家,他只认数不认人。
我是个经营,这年头男的算数管账可不多,怪只怪从小爹妈报的都是奥数,别的也不感兴趣。
光景好的时候,大家都开心,不用每天挨个打电话催销售们的pipeline,进度,收款,发票。大大小小的会时间也短,第一张总表投出来,百分比超过100,不用半个小时就结束战斗。出门左拐,不远的帝豪海鲜大酒楼,领导请饭。
这都3个小时了,会议室黑压压的人,低着头悄无声息,只有桌子尽头烟雾缭绕里一个红点忽明忽暗。盒饭倒是早来了,晾在墙角灰塌塌没了热气。这个季度已经是第三回,终场只能等着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板挣扎着起身离开,丢下沉沉的负罪感,好像报表上的数字是我偷了去,十几号人,只有我是罪魁祸首,那声叹息就是对我的无奈、失望和放弃。
“你怎么又加班?你们公司给你发加班费了吗?”不用开免提,刺耳的质问都足以让门口的同事回头侧目。
“月底了,要收口。”我拢着话筒,压低了声音,不等那边再起咆哮,挂断了电话。
非要到月朗星稀,我才收拾东西,关灯,下楼,开车,独自在路上。
到她最爱的甜品店买两个榴莲泡芙,7-11又新到了卡通的汽车是儿子早就要的。我,一杯咖啡,一个鸡肉汉堡。
“明知道我不能吃凉的,还买。”一开门,就被泼了一头冷水,我拎着粉红的盒子,强装的笑容还僵在脸上。
“给你热热吃吧?!”我不死心。
“缺心眼吧,榴莲加热,客厅得多味啊,微波炉还要不要了?”又是一盆。
肚子疼起来,一定是刚才汉堡吃得太快。
“先生,咱这该检查的都检查过了。目前看,您应该没什么毛病。”我这跑上跑下忙了半天,一脸殷切期待,怎么是这样的结果,应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您也别着急,您是不是一到月末就难受?”我点点头。
“您是不是过个7天8天的,就逐渐好转?”我持续点头。
“您是不是肚子疼,手脚冰凉,头晕想吐?”我点头点得恶心。
“如果说,我推荐您去看妇科,是不是不过分?”我怔住了,这好像是在骂人。
对方不像开玩笑,还一本正经,我居然忍住了没有喝止他,有些小期待看他还能把我胡说成啥样。
“给您开两张单子,至少一样,两个配合使用更佳。”医生刷刷点点,龙飞凤舞,却是写在了便签纸上。
我竟无言辩驳,给大夫道了谢,拿着一沓收据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