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信物最打动人心,各人标准不一,在我看来,大抵情书最用心、最永恒了。
关于沈从文与张兆和的故事,应该也是中学里语文老师爱普及的一个爱情故事之一,好像民国时期的作家们,背后总有一段或者一些戏剧性爱情,让百年后的我们,读他们文字同时还能顺便八卦一番。张兆和是名门世家的闺秀,张家四姐妹被称为张氏四兰,民国名媛代表之一,沈从文是遥远的湘西来的“土包子”,不过身份差别悬殊也没什么。十八岁的张兆和在中国公学当学生,二十七岁的沈从文正在这里当老师,然后老师爱上了自己的学生。木讷的沈从文用情书对张兆和进行了猛烈追求,张兆和不胜其扰下,跑去找校长胡适投诉。结果胡适看了沈从文的情书后,被其文才征服,便开心地做起媒来(胡适应该是一个被文学事业耽误了的媒人,当时好几对名流夫妻都是他撮合的,比如徐志摩陆小曼),他对张兆和说:“他非常顽固地爱你。”张兆和也回:“我很顽固地不爱他。”沈从文什么也不管不顾,大概就是湖南人这种蛮劲,就一个劲的情书轰炸 ,马拉松式的情书写作,然后加上其他种种有意思的原因,张兆和被打动了。对这件事,张兆和父亲的态度是:儿女婚事,他们自理。最后就愉快地结为夫妻了,相濡以沫55年。诶,这都什么老师、什么校长、什么家长嘛。真是不敢想象当今出现这种事情会是一种怎样的舆论?可能是乱世,民国的思想自由和开放,从某方面来说,远胜如今。
接下来一辈子长长的岁月里,沈从文更是写了无数情书。分隔两地写情书,吵架了写情书,高兴的时候也写情书,总之,他跟妻子的沟通方法就是写情书。有时间真要把他的情书搜罗起来好好过会瘾。
这些天读的一本《湘行书简》,就是沈从文在回乡探母的路上,从桃源到凤凰,八天水路行船上为张兆和写的一本情书。对,八天就写了一本情书,最多的时候,一天写了九封情书。天啊,什么概念,一个男人一天为你写九封情书!虽然他在信的开头写了是张兆和的专利读物,不过现在早就被出版流传多地又多年了,谁叫他的情书写得那么好呢。
沈从文这次回乡一路坐船走的水路,作为一个孤陋寡闻的湖南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湖南可以走这么长的水路。从湘北到湘西,沿沅江而上,在湖湘的山山水水中,一封封情书在小船舱里生发。从内容上看,沈从文几乎是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拿起笔写信,然后一天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汇报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念,无一不细致地为自己的妻子描绘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所爱隔山海的相思。这一封封情书,是一个羁旅中的男人把远方的妻子当成自己全部的精神寄托化成的字字相思,河边一排排吊脚楼和黄昏的橹歌声,湖湘秀美山水和淳野人情让人心生喜欢;而作者天生的悲悯之心,时时在信中流露。大师们总能把情书写成文学作品,这是凡人和大神的区别?同时也能看出,他其实是一个贾宝玉式的人物,多情又纯情,所以后来发生一点其他八卦也就没什么 好八卦的了。
罢卷之后,不由得感慨,他们对待感情真细致,相比起来,我们现在谈的恋爱真是太糙了啊。大概就是《从前慢》说的那个道理,车,马,邮件都很慢,才能慢慢地,倾注一整天一整天去思念一个人,去款款写深情。或许是现在都太忙了,要花费精力的地方太多了,花太多精力在恋爱这事上,掂量掂量,有点不划算、不靠谱。更何况,哪怕你有心为对方描述今天看到的夕阳是如何一点一点落下,庭前花儿早晨沾了露水怎样慢慢开放,对方也未必有时间和心思听吧。
沈从文写的情书,感觉每个男人都值得学一点点啊,不要问我为什么......感受一下:
我坐的是后面,凡为船后的天、地、水,我全可以看到。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乐,就想应当同你快乐;我闷,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以不闷;我同老板吃饭,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饭。
你这时节应当在桌边做事的。山水美得很,我想你一同来坐在舱里,从窗口望那点紫色的小山。
我又听到摇橹人的歌声了,好听得很,但越好听也就越觉得船上没有你真无意思。
三三,我今天离开你一个礼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来真不快,因为这一礼拜来,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
我有了你,我相信这一生还会写得出许多更好的文章!有了爱,有了幸福,分给别人些爱与幸福,便自然而然会写得出好文章的。对于这些文章我不觉得骄傲,因为等于全是你的。
我不怕,我不怕,有了你在我心上,我不拘做什么皆不吓怕了。你还料不到你给了我多少力气和多少勇气。同时你这个人也还不知道我如何爱你的想到这里我有点小不平。
一到下午我就有点寂寞,做什么事皆不得法,我做了阵文章,没有意思,又不再继续了,我只是喜欢为你写信,我真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我希望你记得有日记,因为记下了些你的事情,到我回来时,我们就可以对照,看同一天做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我又做了些什么,想到些什么......
我不想就睡,因为梦无凭据,与其等候梦中见你,还不如光着眼睛想你较好。
现在太阳正照在我的小船舱中,光景明媚,正同你有些相似处。
两岸山树如画图,秀而有致。船在这样一条河中行走,同舱中缺少一个你,觉得太不合理了。
这时已十点半了,家人业已睡尽,我也得睡了,我希望这个时节你已安睡。
我的小船在一个两岸皆山,山半皆吊脚楼的某处过去,我想起应当为你写信了。
除了文字,还会在信里画一点画:
朋友圈名句“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形状的云,喝多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倒不是出自于这八天的信件里。八天一本情书,他一辈子写的情书已经数不胜数,除了一些散轶的,大多收录在《从文家书》里,可以窥得到相对完整的不同时期的情书集合。
一封封情书,征服了胡适,打动了张兆和,穿过漫长时光后,依然可以浸润每个读者的心。我想这是深情的永恒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