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锻炼完后回到客厅,已经是九点半了。一见我进来,玫就对我说“女儿还没回来!”。我吃了一惊,说,“啊,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一细问才知道,晚上我去健身房后,女儿的同学,普嘉,来找她去散步,看来是约好的。
普嘉这个女孩,我们知道。住在我们同一个大院里,父母都是医生,家教还是相当严谨,所以她和女儿来往我们比较放心。一般她们散步,普嘉经常要带着她的小汪星人一起,散步也只是在大院子里走走。我们这大院子,只有几十户人家虽然不大,但是有围墙和自动院门,有点像以前的军区大院那样。在院子里散步,即使很晚也很安全。不过即使是这样,这么晚还没回来,从来还没发生过。我又看了一遍时间——还是九点半,即便是夏天,天也全黑了呀!我有点着急起来,问“有没有给她发短信啊?要让她回来了!”
“给她发了呀,但是她没回!”玖也很不高兴地说,也在着急。
我没有再说话,又看了一下时间,仍然是九点半!心里开始搜罗盘点女儿最近可能的异常反应,侥幸地思索起来,但愿别出什么事。
正在发呆之际,似乎听到门口有动静,脑袋一个激灵,“但愿是女儿回来了!” 我回过神来。果然不一会儿,门外的窸窣变成了门打开的声音,女儿推门进来,脸红扑扑的样子,像刚跑完步。我们知道她有时候从普嘉家回来的时候是跑着回来的,要800到1000米的样子,算是锻炼身体。
看到女儿回来,我们自然就放下心来,一边带些责怪一边不忘调侃道:“这圈儿转得时间够长的啊!这么晚才回来。发的短信收到没有?”
“没有。噢,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呵呵,手机没电!这是全世界通用的理由!怎么听上去像改天请你吃饭?
女儿说完以后,站在原地没动,照理应该去忙她的事情,至少跑得这么热,可以去把脸洗一下吧,但是她仍然在那儿站着, 板着个脸像是在想什么事。
我看出了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道:“怎么啦?跟普嘉闹矛盾了,还是她跟她的男朋友闹矛盾?怎么到你这儿来诉苦来了?”我一连串地把刚才脑中八卦的“大事记”连珠炮似地发了出来。
“没有,她挺好的。”女儿很快地敷衍道,还是没有想离开的样子。
“那么你跟诺曼有问题了?”我又继续试探的问。
诺曼是女儿的男朋友,去年暑假期间他从南加到加大伯克利参加夏令营,他们在夏令营里认识,女儿觉得这个男孩儿很能够谈得来,所以一直保持联系。一个在南加,一个在北加,异地总是问题,所以会出现一些反复。
女儿犹豫了一会儿,说,“比这更糟!”
能比这更糟那只有分手了,年纪轻轻的,分手就是进阶啊!这在我看来绝对不是坏事!于是我的饶有兴致地好奇起来说,“哦?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糟?”
这时候女儿叹了口气,说,“我的手机掉了!”
我的“啊?”字差点儿脱口而出,被我完强地喉阻之后,胜利地咬在了牙齿缝里。“啊”字后续的一个加强排的问题,也都前赴后继地撞倒在洁白的牙齿峭壁上,溅出的血迹还能隐隐约约地在心里看到。我知道这牺牲的一个排,除了显示自己焦虑之外,于事无补。诸如手机这么重要,怎么会掉呢?知道买只手机容易吗,我?大冬天,啊,还要上网找,货比不只三家哦,大数据懂吧,大数据哟!人脑进行处理的!在哪掉的啊,有没有回去找啊?怎么会没找到?等等之类,非上帝而不能回答的问题。
然而这“啊”字的牺牲换来了暂时的宁静,可在这宁静中几乎能听到我们目光交汇时,两路咆哮的光子撞击厮杀的声音。似乎女儿也听到了这隐形的声音中我们焦急的心情,主动把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女儿和普嘉并没有在大院里散步,而是走到了院外附近的一个公园里。那个公园很大,延展有近一英里,设施也较齐备,儿童的游乐场,篮球场、棒球场不用说,还有一个少见的滑板场。水泥小路像画家手中的线条,勾勒出整幅公园的绿地的轮廓,继而又故意蜿蜒着将绿地分割成几大块儿草坪。沿着小路的伸展,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发现休息的长椅。坐在长椅上或是呼吸清晨的太阳,或是欣赏傍晚的彩霞,总之在这里,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晨跑踏青和饭后百步带来的悠闲。
可是,但是,然而,就是这悠闲得让人忘记了一切的长椅,也理所当然地让女儿忘掉了她的手机。可以想象,现在的手机都是大屏,放在口袋里,这要是照着过去就是揣了块板儿砖,你要是见了迎面三五个人,就这么咣当咣当地朝你走来,对面再和颜悦色,也能吓得你立马转身做抱头鼠窜状。揣着板儿砖坐下来自然膈应得慌。你没见——职场开会,众人入座未稳,第一时间必然是反弹起来,从绷得即将炸线的裤兜里掏出的板儿砖,放到桌上——的情形,没啥,就是被杠了一下。
随着女儿的描述,我脑补着画面,仍不失时机地调侃她:“这下知道裤子不能太紧,太紧口袋就不好用了吧!”我自鸣得意道。
“可是我的裤子就没有口袋!”女儿反击道,让我好一阵儿哑口无言。
等我缓过神来,不甘心就此溃退道:“那你出门,手机放哪儿?”
“爸,所有女孩手机都是抓手上的!”女儿又给了我一闷棍。
“好吧!”我有点儿哭笑不得,懒得追究这话里明显的语病。“所以你顺手就放到椅子上了!”我又顿悟了。这能不丢东西才怪呐。
“是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我看也用不上,就放在椅子上。等我和普嘉离开时,天已黑了,没看见,就忘了。”女儿想想还在懊悔。
“然后,直到你们走回到大院门口时才发现。”
“是的。我就赶紧跑回去找。”
“难怪你的脸这么红,跑步跑的。你还记得那个长椅吗?”
“我记得。但是已经没有手机了。”女儿接着说,“然后我问了在那玩的几个小男孩。有一个大一点的说,他看见椅子上有只手机,就问周围人有没有人忘了手机,其他人都说不是他们的手机,就没拿起来,想的是会有人回来找。但是后来有一个男孩过来对他说,这个手机放在网上卖的话能卖很多钱,就拿走了。我想,我知道那个男孩的样子,因为我在公园时见过。”
我想女儿应该是试图努力找回手机的,毕竟是她的手机,不仅是她用做家教打工的钱买的,而且手机里应有很多对她来说重要的,或许是私密的信息。估计够她后悔一阵的了。想到手机里的信息,我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把里边儿的信息抹掉就好了,至少不会有安全隐患。”
“我已经用普嘉的手机登陆到我的账户,把账号锁住,也把手机冻结住了。手机现在没电开启不了,即使充好电开机,无密码也用不起来。必须我解锁才行”女儿回应道。
听到这个,我心放下一些,虽然我知道通过计算机,仍然可以hack进手机,但也要专用软件和设备,要费老鼻子劲,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此时我心里不由得开始夸赞女儿,别看平时对高科技不感兴趣,关键时候这一系列的应对还不算掉链子!
“明天是星期天还好,后天去学校,你没有手机怎么办呢?万一有急事怎么联系呢?你和诺曼也没法聊天了”我像是在给手机安排后事。
“没有什么,我会想办法,反正我应该受到惩罚!”女儿倒是很坚定。
这并不是头一回女儿掉手机了,她的手机的“人生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在我的车里潜伏过数个昼夜,在她床下安稳地睡过老觉, 在洗衣机里畅快地游过泳,在烘干机里热闹地砸过场子;高大上一点儿的——在林肯纪念堂下面的洗手间里玩过失踪,在旅游大巴上玩过蹦极,屏幕烂兮兮地哭着找我来换脸。
她这种丢三落四的坏毛病时来已久,显然是需要根治一下,但是还没有找到解药。因为不是别人帮她找到,就是她自己找到,每次丢东西都能够从中逃脱出来,所以一次次的教训都不深刻,以至于形成一种常态而无所谓。所以我总是期待她经历一次大的教训,才能根治这个毛病。难道这次便是我期待的那个大教训吗?
我偷偷地瞄了女儿一眼,从她的表情上看,像是——一脸的情绪低落,无精打采,脑子像是仍在责备自己的样子。当然,此时不需要我的额外责怪了,就让她的大脑带着这种自责,在深度睡眠里做激烈的信息处理吧。女儿尴尬地一笑,道过晚安便默默地上楼去睡觉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