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晓天一推开饭店包厢的大门,便看见了驴屎肠那张怒气冲冲的大黑脸。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在一转眼之间,在脸上挤出了一副笑容:“二哥,好久不见啊,你终于肯来见见咱们这帮老兄弟啦!”说着,他连跨几步,隔着一个空位,坐在了驴屎肠的左侧。那个一直跟着他的黄超,则一声不吭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驴屎肠却没笑,“我说‘曹操’,你是怎么回事?躲哪儿去了?让兄弟们这通找!怎么着,怕了?”
曹晓天刚要说话,却听坐在驴屎肠旁边的郑辉冷笑了一声,“他可不是怕了吗,不怕能躲回老家去?”
话音刚落,曹晓天背后的黄超立时双眼一瞪,朝着郑辉喝道:“小辉,你说话注意点儿,谁说曹哥怕了。谁像你们这帮粗人,只知道蛮干!”
“哈哈!粗人!”郑辉笑了起来,“怎么着,大眼黄,老大死了没几天,就忘了自己是干啥的了?”
听到这里,驴屎肠忽然“啪”地一拍桌子,“浑蛋!”然后一扭头,怒视着郑辉,“没大没小!怎么跟你曹哥说话呢!怎么着,现在翅膀硬了,看不起我们这些老人了?我还告诉你,现在老大没了,你曹哥就是大当家的,你要不服气,有胆把我另一条腿也废了!”
“二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没等郑辉分辩,曹晓天赶紧插嘴说道,“老大没了,于情于理,大当家都应该是你的。别说你现在来了,就算你不来,我们也得去把你请回来。”
“就是,驴哥,您回来吧,您来做大当家的,我们死心塌地地跟着您!”郑辉显然对驴屎肠刚才的训斥毫不在意,等曹晓天话音一落,便连声附和。
驴屎肠却冲他们摆了摆手,“什么大当家,你们可别瞎抬举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说了,我都离开江湖这么多年了,除了卖西瓜,什么都不会啦。让我当家,领着兄弟们喝西北风去?”说着,他一双眼直瞪瞪地看着曹晓天,“自从那年跟大雷打了那一仗之后,咱们兄弟四个,你、我、小庄、保蛋,死的死,残的残,失踪的失踪,一直跟着老大的,只有你曹操;还活着的,我看也只有咱俩啦。他的那个大哥——”驴屎肠抬手指了指郑辉,“保蛋兄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唉——曹操,你跟我们不一样,你那个小兄弟——大眼黄是吧,他说得对,我们确实是粗人。但你不是,你有脑子,你有谋略,你能带着弟兄们赚钱。所以,大当家的位置,只能是你的。我吕常今天把话放这儿,我支持你,谁要是敢不服,你让他们来找我!”说完,驴屎肠又回头瞪了郑辉一眼。
曹晓天听着,眼眶一湿,“二哥,你……”
“啥也别说了,我这次来找你,不为别的,就为给老大报仇。”说到这里,驴屎肠的眼里忽然间凶光一闪,“不管是谁杀了老大,我一定要亲手要他的命。完事之后,无论黑道白道,我一个人扛,跟你无关,也跟兄弟们无关。能活着扛下来,我接着回去卖我的西瓜。不能活着扛下来,我这条命是当年老大给的,我现在还给他了,是横死街头还是蹲大狱,我认了!”
“二哥,你这叫说的什么话。你跟老大的情义,那不用说,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也都跟着老大出生入死过,老大也没亏待过我们,难道,我们就会眼睁睁看着他让人害死,坐视不管?你这不是寒碜兄弟我嘛。这仇,咱们弟兄一起给老大报。当年咱们可是一起立过誓的,难道你忘啦?”
驴屎肠听着,使劲儿地一点头,“行,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你现在告诉我:老大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唉——”听驴屎肠这么问,曹晓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哥,你知道南郊的龙楼美食园吗?”
驴屎肠摇摇头,“我一个卖西瓜的怎么能知道那种地方,你就直接跟我说怎么回事吧”。
“离那个美食园不远的地方,是一个烂尾的开发区,据说当初选址有问题,地基刚打了一半儿就停了,一直都没人管,现在成了片没人去的荒野地。16号那天晚上,老大就是在那儿,让人给打死了。”
驴屎肠听着,眼睛又瞪了起来,“这不对啊,大晚上的老大到南郊去干啥,你们也不跟着?”
“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啊!”曹晓天也把眼睛睁圆了, “本来16号那天晚上,我和老大约了代办公司的杨总见面,商量注册公司的事儿,哪知道到了下午,老大忽然跟我说他晚上临时有事要办,让我跟杨总另外约个时间谈。我倒是想问问他要干啥,可当时看他脸色不太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所以也没敢问。唉,要是当时大着胆子问他一句就好了。”
“所以,老大为啥会去南郊,是怎么去的南郊,你们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曹晓天摇了摇头,“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老大是被人打死的,这还是宁小玉告诉我的。她去看了尸体,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伤,胸口上还挨了一刀。估计是老大去跟啥人见面谈事,要么是没谈妥,让人家给办了;要么就是让人家给陷害了。我就奇怪了,老大到底是有啥事儿,怎么就不跟兄弟们说一声呢!”
“那宁小玉就不知道点儿什么吗?”
“她?哼!”曹晓天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能知道啥,能不给老大添麻烦就不错了。对啦,二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驴屎肠摆了摆手,“过几天去看她吧,现在去,我跟她说啥?咱们还是说老大的事儿。咱乐原就这么大个地方,在社会上混的,也就是那些人。你一直跟着老大,脑子也好使,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觉得是谁杀了老大?”
经过一路绕行与颠簸,韩飞终于将车在一片杂草丛生、到处是建筑垃圾的荒地上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和沈刚一左一右下了车,说道:“来看看吧,这里就是案发现场,胡冬海就是在这个地方被打死的。”
他说着,抬腿踏进荒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深处走去。沈刚看了看脚下的地面,不但到处是没过脚面的野草和大大小小的碎石,还有不知打哪儿来的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被扔得乱七八糟,只要稍不小心,就会踩到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他看看自己脚上的皮鞋,又看看韩飞一路蹒跚的背影,心一横,也不顾脚下会踩到什么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韩飞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转头,说道:“小刚,看出来没有,这起案子,绝对是有预谋的。你瞧这地儿,又偏僻又难走,别说黑灯瞎火的晚上了,就连白天都也没个人影。选这个地方杀人,蓄谋已久啊!”
“现在确定是谋杀了吗,会不会是激情杀人?我觉得这起案子,就是他们社会人之间的一场火并,有没有可能是失手误杀呢?”沈刚抬腿迈过了一块露着钢筋的混凝土块,长长地嘘了口气,问道。
“激情杀人?误杀?”韩飞斜了一眼沈刚,“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其实刚一开始,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法医的尸检报告一出来,一下子就把这个判断推翻了。”
沈刚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尸检报告上是怎么说的?”
“来,快走几步,咱们马上就到现场。”韩飞催促了一句,一边加快脚步走着,一边说道:“报告上说,胡冬海虽然全身有多处严重性骨折及软组织挫伤,以及部分脏器损伤,但并不致命。真正造成胡冬海死亡的,是位于他心脏旁的一处刺伤。伤口大约 3厘米长、5毫米宽,凶器显然是匕首一类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凶手原本是要刺向心脏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刺偏了。不过,虽然这样,也只是让胡冬海多活了一会儿而已,这一处伤口给他造成了大量出血,导致他失血过多而死。你看出这里面的蹊跷来了吗?”
沈刚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误杀或激情杀人,不可能向心脏部位下手。”
韩飞点了点头,“没错,根据尸检报告,胡冬海先是遭受了频繁的钝器打击,失去了反抗能力之后,才被刺死的。他身上的刀伤,只有这一处。所以,这绝对是一起谋杀。来,就是这里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半截一米见方的混凝土块旁边,韩飞停了下来,指了指眼前的一块平地。沈刚连忙上前,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却见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全都是杂草、碎石,和破碎腐朽的垃圾,不由得直皱眉头, “韩哥,这地方可不好勘察呀,恐怕除了血迹之类,其他的痕迹很难留存下来。就算凶手留下了什么物证,跟这些垃圾混在一起,也很难分辨啊!”
“是啊,所以直到现在,痕检那边还没什么消息呢。我带你来这儿,一个是让你熟悉一下案情,另外,这里离案件的第一现场不远,就顺便了。”
沈刚一愣,“还有第一现场?”
韩飞微微一笑,“这里当然不是第一现场。你想想,凭借着胡冬海那么多年的江湖经验,哪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死在这个地方。法医验尸的时候,在他后脑部位发现了一处严重的钝击伤,造成了颅内大面积出血。”
“后脑部位?胡冬海是被偷袭的?”
“很有可能是这样。而且,据法医分析,这处钝击伤在时间上,要比其他部位的损伤早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沈刚一拍脑门,“我明白了,凶手先是从背后偷袭,把胡冬海打晕,然后再将昏迷的胡冬海转移到这里,实施杀害。要这样的话,我敢说,凶手很可能就是这附近的人,至少要对这里的情况和地形非常熟悉。否则,大晚上的,来这里的路又难走,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对了,第一现场在哪儿,能确定吗?”
“当然能确定了,你听说过龙楼美食园吗?”沈刚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龙楼美食园,就是第一现场。”韩飞斩钉截铁地说道。
曹晓天看着驴屎肠急切的表情,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
“其实,对于凶手是谁,我现在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既然你一定要问,我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杀害老大的凶手,十有七八,是史扬!”
“史扬?!”听到这个名字,郑辉惊呼了一声,“不可能是他,他怎么能有这个胆子,而且,这一两年,咱们跟史扬的关系也算不错,他怎么会杀老大?我不信!”
曹晓天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跟咱们关系不错?我看,他史扬是跟你郑辉关系不错吧!我听说,你俩还经常一起喝酒,有没有这事儿?”
“有啊,怎么啦?”郑辉脑袋一扬,一脸不屑地说道, “我不能跟他喝酒吗?你和老大不也跟他喝过吗?”
“我们跟他喝,那是应酬。你别忘了,老大可修理过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怀恨在心!”
驴屎肠听到这里,插话了,“我说你们两个,吵啥吵,曹操,你先跟我说说,这个史扬是干啥的,你怎么知道老大是他杀的呢?”
“就是,老大一出事,你吓得就躲回了老家,有啥根据说是史扬干的!”郑辉紧接着驴屎肠的话茬儿,质问道。
曹晓天却是冷冷一笑,说道:“是,老大死后我确实是回了老家,但我可不是去躲。老大这一死,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盯着咱们的生意,我回老家,也是为了耳根清净。不过,要是你以为我回了老家,就啥事没干,那就错了。小辉,南郊龙楼的那个烂尾的开发区,咱们都去过。那可是个办事的好地方啊,地方偏僻、人少,还不容易给警察留下线索。会在那个地方动手的,不用问,肯定是咱们的同道啊!所以,在回老家之前,我就暗中派了几个兄弟,到处打听,看看道儿上哪些人 16号那天在南郊出现过,哪些人最近忽然有钱了,或者,忽然跑路了……”
说到这里,曹晓天面露得意之色,“结果,不久之后,就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在 16号中午的时候,没眼狼和红牛两个人出现在了南郊县……”
“他们两个怎么会混在一起,是不是看错了?”郑辉听到这两个名字,也是大吃了一惊。
“看没看错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不管是没眼狼,还是红牛,都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不单他们,就连大雷,也据说是外出旅游去了,而且,是 17号下午走的。”
听到大雷这个名字,驴屎肠身子一震,“这事难道还跟大雷有关系?”
曹晓天却不屑地撇了撇嘴,“大雷早就是个废人了,他哪还干得了这种事。不过,他有个亲侄子,叫红牛,这几年没少在道儿上惹是生非,不是个善茬儿。而且,这个人好赌,为了钱,啥都干得出来。”
驴屎肠听了,不禁叹了口气,“唉,冤冤相报啊!那没眼狼呢,又是个什么角色?”
“现在,要说的就是他了。他本身倒没什么,就是怂主,除了咋呼几句,没啥大本事,道上都说他是扫帚星。不过,他是史扬的人。二哥,对史扬这个人你可能不知道。这小子可不简单啊。这才几年,就混出了名声。之前有段时间,对咱老大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嚣张得很。唉,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可咱老大是啥人,能让他这么嚣张下去吗!后来,有一次这个史扬替人出头,打了咱一个兄弟的亲戚。老大正愁没借口动他呢,这一下,他算是捅了马蜂窝,被我们堵在一个破厂房里,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于是,史扬消停了一阵子,开始巴结老大。你也知道,老大那人耳根子软,就给了他一条生路,哼——”说到这里,曹晓天摇了摇头,“狼子野心啊,老大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万一,这件事是红牛跟没眼狼自己干的,史扬不知情呢?”郑辉这时已没了刚才的底气,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曹晓天却丝毫不给他颜面:“到现在了你还想替史扬说话?你自己动脑筋想想,红牛一个赌棍、没眼狼一个扫帚星,动得了老大一根汗毛?他们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指使!大雷可能吗,那现在就是一个酒腻子,每天从起床喝到睡觉。你自己琢磨琢磨,除了史扬还能有谁?老大死了这些天,你说我吓得躲回了老家。那我倒想问问你,你没躲,你都干了些啥,老大是谁杀的,你有半点儿线索吗?”
郑辉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他瞪着眼珠看着曹晓天,嘴巴努了半天,却最终把脑袋一歪,不说话了。
驴屎肠见状,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这样,曹操,那就把这个史扬给我弄来,看他怎么说,如果真是他干的,那我就地办了他!”
郑辉听了,一张脸顿时煞白起来,他转头看了看驴屎肠,却见他那张黑沉沉的脸上,一双绿豆似的眼,寒光烁烁,仿佛里面藏着利刃一般。郑辉不敢再看,默默地低下了头。
曹晓天却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二哥,何必咱自己动手呢。要不这样,你找一找齐公子,他在公安局有关系,这事儿,该警察管。”
驴屎肠却冷冷地看了曹晓天一眼,“咱江湖上的事儿,找齐公子干吗?你给我找个办事的地方,然后把人带过去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