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北冀华律师事务所 李俊青律师
睡前阅读，是我保持多年的习惯，今天中午阅读的内容是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刊登的一篇文章——《一万多个馒头与5亿国家赔偿申请》。
读毕，在为文中主人公——刁继龙蒙冤羁押2625天的凄凉遭遇唏嘘之余，更想到最近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一个无罪之人能够得到一个无罪的结果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我曾经认为，检察官或者法官发挥作用最大。
我还曾经认为，一名优秀、认真、负责的律师发挥作用最大 。
我还一度以为，媒体监督更加不可或缺。
甚至，我还曾经想过有的人能够无罪，靠的是苍天开眼的神来之笔。
但是，随着实践的积累，我慢慢发现，真正能够让一个无罪之人得到无罪结果的最不可或缺的因素是，这个人自己以一贯之的对『清白』的坚守——不认罪！
以案为例：
第一个案子，轩术生合同诈骗、职务侵占、挪用资金案（详情可浏览我2019年1月11日发表的博文《无罪案例评析|轩术生涉嫌合同诈骗、职务侵占、挪用资金案辩护手记》链接：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13fe6d1e20102ybk7.html）。轩术生从2016年8月2日被抓捕，到2018年12月26日检察院迫于法院的压力不得不撤诉和决定不起诉，历时两年又五个月。在漫长的诉讼过程中，虽然轩术生身陷囹圄，但他从非常不适应到适应，无论办案人员百般诱导，始终拒绝认罪，最终获得清白。
第二个案子，李朋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该案从2014年1月20日案发至今，历时5年，我的当事人李朋始终拒绝认罪。目前，二审即将宣判，据说结果理想。
李朋是一名大车司机，以给沙场拉沙为业。2014年1月18日午后，李朋照常去沙场拉沙，等待期间，被相邻沙场的负责人A和B无故打伤并扣押车辆。之后两天，李朋及其家人一直托人向A和B求情说和（是不是很荒唐，无故被打的人却要向无故打人的人屈服），但均遭拒绝。
1月20日下午，李朋的堂弟李X辉突然电话李朋：A、B带十来个人进村了，开两辆车，打听你呢，你赶紧躲躲。李朋想，老躲也不是办法，事情总得解决，但又担心被打，就给父亲、四叔和三个同学分别打了电话，想着他们在场或许能够稍稍抑制一下A和B，给自己壮壮胆。
李朋站在自家房顶上打电话，电话还没打完，就看见A和B等11人开的两辆车停在了房后。
尽管李朋对携带砍刀、匕首的A、B等人笑脸相迎，却在自家客厅遭到围殴，又被拖拽至院门口围殴、砍刺（李朋身中五刀）。期间，除李朋的母亲梁香萍和四叔苍白的制止A等人行凶外，其他人，包括李朋叫来的同学均无任何救助行为。直至李朋的父亲李胜连闻讯回来，看到儿子被打倒在地，浑身流血，才拿起就手的农具反击，李朋的同学等人也随之反击，而A、B等人则边打边退。过程中，李胜连喊邻居李拾妮帮助报警；随A、B而来的C意外死亡（经鉴定为颅脑损伤和心肺破裂合并致死）。
A、B等人驾车逃离后，警察到来将李朋、李胜连（父亲）、梁香萍（母亲）、四叔、同学（4人）全部抓获（李朋在医院监视居住）。一段时间后，A、B等人亦三三两两陆续归案。
经过侦查 、审查起诉 ，一审判决李朋、李胜连、梁香萍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15年、13年、11年有期徒刑，其他人则判决聚众斗殴，刑期1到5年不等。
该案一审认定李朋持刀刺伤死者心肺，但却没有找到凶器刀子，也没有查清刀子的来源，据以认定李朋持刀的A、B一方的三名被告人的供述，不仅与现场视频矛盾、相互之间无法印证，更自相矛盾。
我作为李朋的辩护人自二审介入辩护后，始终坚持以证据不足和存在正当防卫情节为由为李朋做无罪辩护。经过二审、发回重审、上诉，目前，二审法院即将出判，可能宣告李朋无罪。
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
第三个案子，举一个相反的案例，即：无罪却认罪——Y故意伤害案。目前，这个案子虽然还没有结案，却已经覆水难收，本来是无罪的案子却要做罪轻辩护了。
Y和Z合伙经营饭店，Z为法定代表人，W为大堂经理，后来被辞退。
今年8月8日19时许，W先到酒楼找Y的爱人F谈辞职的事情。22时许，W的母亲J也来到酒楼，母女二人开始以脏话辱骂Y，但Y始终保持克制，只让W找Z解决问题。
24时许，Y带两岁幼女回家休息。十几分钟后，J、W叫嚣要到Y家中闹事，F随往，并打开房门让二人进屋。W、J在Y家里一直骂人、吵闹，并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播放音乐。Y的女儿受到惊吓不停哭闹，于是Y穿着睡衣、拖鞋从卧室出来欲劝解W、J，但刚出卧室就遭到二人掐脖、推搡、脚踢等持续攻击。因担心孩子受到惊吓，Y一边用手抵挡，一边用身体推着被害人沿卧室过道（约三米长）向客厅走。到客厅后，J不慎摔倒，F趁机将其扶起，并将W、J从家中推出，关闭了房门。之后，W、J不停砸门、叫骂，Y遂报警。
警察到场后发现，Y颈部、腰部、腿部多处青紫，J胫骨骨折（鉴定为轻伤二级），经过询问后，以故意伤害罪立案，并将Y刑拘。
据Y、F夫妻陈述，4人讯（询）问笔录一致证明：1、F全程未动手；2、现场只有Y、J、W3人有肢体冲突（是不是很奇怪在妻子受到攻击的情况下F却全程无动于衷，各位看官不妨八卦一下）。另外，我还了解到，Y33岁，身高162公分。W27岁，身体健康，身高172公分。J50左右，长年从事体力劳动，身体健康，身高约167公分。
基于上述事实，我为Y做无罪辩护，理由有三：
1、Y在客观上没有能力伤害到J，并致其胫骨骨折。胫骨是人小腿比较粗的那根骨头，外力打击致胫骨骨折，需要一个足够坚硬的物体，还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力。而Y身穿睡衣、脚穿拖鞋，且在与J身体接触的整个过程始终处于W、J的推搡、撕扯之下，重心不稳，难以发力。依据经验逻辑，Y作为一个弱女子，在客观上不可能给J一个造成其胫骨骨折的伤害行为。
2、Y主观上没有伤害J的故意，或有过失。本案中W、J向Y寻衅的场所有两个：饭店和Y家。无论在那一个场所，也无论W、J多么无理、嚣张，Y始终保持了足够的理智和克制。包括在双方肢体接触的过程中，Y无论是为自己不受伤害，还是为孩子免受惊吓，都始终处于被动防卫的状态（无力攻击对方）。因此，Y在主观上没有伤害J的故意，至多存在过失，但过失致人轻伤不构成犯罪。
主客观相一致是刑事定罪的基本原则 ，本案既没有伤害的主观故意，又没有伤害的客观行为，所以，不构成故意伤害罪。
3、Y存在正当防卫的情节，从双方肢体一发生接触直至分开，Y始终处于W、J的攻击之下，即使出于本能有所反击，也符合正当防卫的认定条件，不须负刑事责任。
基上以上理由，我先后提交了《撤销案件的法律意见书》、《立案监督申请书》、《取保候审申请书》和《不予批准逮捕的法律意见书》。尤其需要一提的是：在F在场的情况下，我与主办侦查员交流之后，其当场表示：这个案子看来还真是(摇头），说不准还真是过失······
遗憾的是，被羁押的Y在接受到的方方面面的信息之后，通过办案人员传话（不确定真假）给爱人F，对J进行赔偿 ，以获取其谅解。
更遗憾的是，虽然F代Y赔偿了J，J也出具了谅解书，但因为Y认罪不爽利，至今未能办理取保候审。
可以预见的，只要Y承认自己伤害了J,并认罪，又有双方肢体冲突的事实，量刑长短不论，其一定是会被判有罪的。
第四个案子，有点阴差阳错、苍天有眼的意思。
2010年8月，我的当事文X刚刚初中毕业，暑假的一天一个人在市区游玩，受到P、O夫妇借照相之名敲诈和殴打，危急时刻，文X抄起旁边水果摊上的水果刀向P连刺5刀后逃离，P、O等人追击未果后报警。P之伤情鉴定为重伤二级。今年9月，7月份刚刚大学毕业的文X有幸被哈密某国企聘用，只等10月16日上班，不想被警察抓获，随后被刑事拘留。
我了解案情后判断存在正当防卫，并在侦查机关报捕后，向检察院出具了《不予批准逮捕的法律意见书》，文X旋即被释放。但XX机关的人一直诱使、迫使文X赔偿、认罪以获得被害人谅解。
文X的家人心忧其前途，一直积极与被害人接触、协商，并愿意倾尽所有赔偿被害人25万元，无奈被害人一口咬定55万元，这事就拖了下来。拖着拖着，文X发现侦查机关已经很久不联系他了。
由以上正反两个方面的案例可以看出，无罪之人之所以能够得到无罪的结果 ，除了需要体制内的健康力量和优秀律师的不懈努力外，更离不开其自己对于清白以一贯之的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