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规意义上来讲，我是一个脾气暴躁，不温柔，也不可亲的姑娘。对待越亲近的人，越缺乏耐心和精力。这一点，在母亲身上，体现的尤其明显。
少时早慧，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没让家人操过什么心。幼时因为母亲生产完弟弟后患了心脏病，身体虚弱，凡事不能多思虑，因此愈加的少了对家人的依赖。
大学离家后，偶尔会接到家里的电话，内容无非是费用还够不够，何时回来，天冷加衣。和所有少不更事的孩子们一样，我回报的，往往是满心的不耐烦。
毕业那一日，我打包了为数不多的行李直接邮寄到北京，未归家，未休息，茫茫然就踏上了北漂的路程。那段时期母亲的电话打的尤为频繁，怪我周末为何不回家看看。初入职场压力倍增的我，只觉烦躁不堪，回家后也多是争吵，那时候不是不抱怨，父母没有给我更好的家庭环境，却怪我忙于工作疏忽家人。我不奋斗还能怎样呢？
工作一年的时候母亲心脏病复发，需要重新住院手术，本就清贫的家里掏空了积蓄，我更是把积攒不多的工资全部支出。那时恍然发现母亲已经不年轻了，很有可能身体支撑不住二次手术。顿时一颗心慌得仿佛要跳出来，无处可诉的紧张出了泪。恰逢谈了五年的男朋友分手，内忧外患之下，居然分不出哪件事情更叫人焦心了。
幸而母亲手术顺利，只是往往说起此事，她难过的不是身体遭受的病痛，而是我的失恋分手，让我心酸又心痛。
就像我们无数次许下不做数的誓言一样，我也曾暗地里告诫自己很多次，一定要对母亲多些耐心，多些陪伴。然而事实上，我愿意花掉半个月工资给她购置衣物，保健品，家电。却实在难以从花花世界中挤出太多的时间陪伴。
当朋友们假期相约出去旅游而我只能回家的时候，当周末甚觉劳累却还要坐很久的公交回家的时候，我慢慢觉得，母亲对我是一种负累。抱怨着，劳累着，却依然无法割舍。
很久以后，我偶尔翻到母亲给我发的一条微信，中气十足带着喜悦的声音在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们做饭呢！忽然就悲伤的，觉得自己失去了她。那时候母亲患有心脏病，糖尿病，一只眼睛因为白内障失明，一只耳朵听力下降。可是她一直伪装的太坚强，太乐观，每次回家都用无尽的絮叨来迎接我们，以至于我都忽略了，她身上已经有了如此之多的病痛。假如是我，可能早已经绝望到放弃了吧。
母亲发那条消息的时间，是许多年不曾来过的三姨和大姨来访，快到家的时候。母亲是远嫁，远到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十几年不见面也是平常。她那几日的喜悦，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
那一日清晨，我尚在迷糊，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声音迫切。慌忙跑出去看到，身体歪斜已经无法直立的她，被人掺着回来。时隔那么多年，我又一次看到她倒下，就好像很小的时候，下了幼儿园的我回到家里，发现她嘴唇青紫的倒在床上，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一样。却忘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病痛缠身的。
然而这一次，幸运没有眷顾我。母亲被确诊为脑梗，按照流程住院治疗两个礼拜后出院了。正当我以为一切可以恢复如常的时候，却发现母亲变了。她以前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身体再虚弱，也要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然而现在，她饭都不能好好咀嚼下咽，无法独自穿衣，起身，虽然大夫说这是脑梗恢复期的正常现象。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后遗症终究还是显露出来。
她不再爱笑，不再喜欢说话，长时间沉默，屋里随地扔满纸屑，做饭的时候不是忘记关水，就是忘记关火，严重的时候烧坏了几个锅，慢慢的厨房也不敢让她进，性格变得执拗，像个孩子一样，喜爱偷吃甜食。还是喜欢给我打电话，如果一次我没接到，就会连续拨打十几次。后来我不得不拉黑了她的手机号。一度不习惯她的改变，会在她偷吃甜食的时候愤怒的摔碎瓶子，也会在她又烧掉了厨房的时候大声指责她，她只是沉默，话越来特少。
直到她又一次因为高烧不退住院，弟弟在医院照顾的时候，给我电话。电话里，已经是个成年小伙子的他，实在忍不住痛哭失声。那一刻我们忽然都好怕，这一次真的失去她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就没有妈妈了！
后来终于出院后，她的身体愈发不如从前，头脑也变的糊涂。加上父亲照顾不细心，人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每次回家的时间里，我都加倍的对她耐心。
尝试对她温柔，住院的时候每天陪她出去晒太阳，带爱美的她去剪头发，给她买漂亮的衣服。每天不管在哪里，给她打两个电话，话题无非是吃饭了吗，天气冷了多穿衣，注意血糖，保重身体。很多时候讲着讲着她就放掉电话去做别的事情了。我在这头哭笑不得。就像当年，她对我做的一样。
弟弟跟我说，姐姐，我觉得那个健康的妈妈，我们早就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一个人是由她的性格，记忆等等组成，那么当她性格大变，记忆缺失的时候。她还是她吗？
无数次我想过这个问题，此生到目前为止，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没有在母亲尚且康健的时候，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尽管现在拼命弥补，但是对逝去了的那个我记忆中的她，说一声：我错了，都再也没有机会。
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