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里第一次出远门是去不到一百公里的大姨家。大姨家所在的村西南有一个水库,西北有几座小山,因为在我的村目极所至四周是没有山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何为山,但听母亲讲,“你大姨家的那哪叫山呀,姥姥家的才是真山!”其实很小时候母亲有带我去过姥姥家,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只是太小可能没记那么深刻。倒是后来在我的梦里有去姥姥家爬山,累的很,还能在醒来时说出三姨家门前方正摆着的石头,姥姥家低矮的房子,是不是人的潜意识里还是对过去存有印象的,有必要看看佛洛依德的书籍精神分析下。
日红是大姨家同村的一个我小时候的玩伴。一次,大姨夫去西山放牲口,我也觉得新鲜,遂跟着去了,但那天风大,不久我就瑟瑟发抖。“快回去吧!”大姨夫看着我,“认识回村的路不?”
“嗯!”我好像很胸有成竹,这么大点一个村,从半山腰一目了然,不愁找不回去的。
“去吧,找不见了问路边的人。”大姨夫也自信的认为我没有问题。
但是,刚进村我就分不清哪条巷子可以通往大姨家大门口,更巧的是村西边那家人家养了一条大黄狗,看到陌生的路人,又是小孩,开始抓耳挠腮的“汪汪汪”,那狂躁,嘴里的白沫都掉下来了。我害怕在墙边顿住了,后来,那家的铁大门牢牢的把它困在院子里,再怎么呲牙犹做困兽斗,我楞个里格楞,走开了——忽然前方墙角冲出一条闪电,黑如乌鸦壮如藏獒的恶犬。这时,背后的大黄也不知什么时候跳在院墙上,目露凶光的大吠:完了,连哭都来不及,我扫视了一遍脚四周——听人家说,狗怕人弯腰,我下意识地蹲下来,摸着一块得劲儿的石头,黑犬也停下来,立在我前方不远处,做着扑冲的姿势,我一动,“呼——”黑狗冲锋,我把手里的石块丢向它,它一闪而过,说时迟那时快,
“嗨——,***畜生——!”一位手拿粪叉,脸色黝黑,满面杀气的老者,“啪——啪——啪”,几个回旋棍法,黑恶犬“呀呀呀”地带着哭腔,逃之夭夭,粪叉头上还勾着几撮狗毛,在风里飘摇。那院墙上的大黄还在仗势居高临下的汪,老先生叉起一块石子,“嗖——”仅看这个动作,那大黄还没等那石子的落点会不会打到它,就迅速跳下院墙,溜了。
老先生怎么冒出来救我于危难,这敏捷一气呵成,而在他的身后一个清秀脸庞的小朋友,对着我笑——他就是日红。
日红跟我同岁,父亲是生意人,家有轻骑摩托车,高立柜,缝纫机,电视机,沙发,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中国,都是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物件。
而沙发对于我,还有段秘闻鲜为人知:记得我六七岁样子,村里来照相师傅,先去了村东的电工王华家——家大,有高立柜有沙发。他家是那种现在形容:农村的高端大气上档次,村里有这样家势的除了书记家就是电工家了。怎么有这派头十足,就不得而知了——连腰里别着的钥匙链都是一大串,走路都能听着“哗啦哗啦”,那声音对我和我们那群伙伴有着莫名的超级吸引力。偷偷的把家里的胡萝卜切成片,用线绳穿起来一长串,也别在腰间的两个裤袢(裤耳儿)上。只是,我们就是跑起来也没有声,还洋洋得意走街串巷,直到把裤子大腿边染了色,被大人一顿收拾而作罢。
照相,是一件热闹的事,村里人有的还会去看热闹(对于现在来说,一定会疑问照相有啥热闹可看的?但是在那个年代,对不起,那就是新鲜事儿,就是令人瞩目的),有的是去招呼照相师傅排队拍照的。母亲原本打算是要拍一张全家福的,那天父亲去了某家打牌去了,迟迟不见踪影。
旁人说:“快拍吧,人家(照相师)一会儿还要去别家咧!”
我们遂准备领着照相师傅去我家拍照,旁人又说了:“就这儿哇,坐那沙发上——多好了!”这旁人也多是来看热闹舍不得拍照的人——那光景,拍照可是个奢侈品。母亲也欣然接受了这提议,就为了人家家里有沙发拍出来的照片气派,感觉有面子。
电工家的闺女觉得拍照有意思,还特别爱出镜,妹妹硬是要跟我们拍合影,碍于在人家家里,坐着人家的沙发照相,再不情愿也难拂一个死缠烂打哭着闹着要拍照的小姑娘的情绪。妹妹就坐在了我旁边拍了跟我家的“全家福”。我估计啊,她家都没有她五岁的照片,但我家有她的童年留影。曾有家里亲戚看到那张照片,都说:说不定**啊,将来娶了这姑娘等等。这也是那个年代的特有的特殊记忆吧。
我的老家在我们地方方言“大”就是口语爸爸的意思,即使现在普通话普及了,我依然觉得我叫父亲“大”的时候,更加亲切,蕴含的那种感觉是“爸”代替不了的,因为我叫了二十多年,每每和姐姐说起来父母,我们通常都会以“大大”“妈妈”这样讲事情和故事。
但日红叫“爸爸”,那时候家里经济不错的,从大城市衣锦还乡的这种会叫“爸爸”,村里普通老百姓如果谁让自己孩子管叫“爸爸”,那一定会被不少人鄙夷不屑背后嘲笑而议论纷纷,成为村里沸沸扬扬的谈资。——“还叫个爸爸?!”那简直就是“癞蛤蟆插鸡毛掸子,冒充大尾巴狼;癞蛤蟆爬马路上,冒充迷彩小吉普 ”最适合不过了。
我还曾内心埋怨我的父亲怎么不在我刚会说话时候,就教我叫“爸爸”而不是“大”,有那种市民户式的傲慢劲,现在的人一定奇怪市民户和农村户有啥不同吗?在当时区别大了,市民户是瞧不起农村户口的(种地收入少,赋税也不少,还是比较清贫困苦些的,甚至我在转学到县城时都是高价的插班生,就因为那时我是农村户口,初中也是,直到高中),“乡巴佬”据说就是这样来的,在农村人看来,城市户的人有一股牛逼劲,学都学不来。
四爹(四叔)家,妹妹弟弟叫“爸爸”,我那时候还觉得四叔也是办个厂子有几百亩地,就膨胀了,感觉有点卖弄的意思。每次带弟弟玩的时候,他说“爸爸”怎么怎么的时候,我内心就莫名不爽,想法设法想怼他几句,那时候弟弟还小,又多惧怕我这个大哥(其实那时候的大哥也不大,就八九岁),甚至打心里根本没理解我的用意,不知道现在的他会不会想起小时候被我不明缘由的数落和奚落。而真相居然竟是关于叫父亲“爸爸”还是“大”的一个伪命题!
当然现在都是喜欢了的,从前父亲叫爸爸,大家觉会有点另类而特别,现在父亲叫“大”却是对于不懂某地区方言的人来说,感觉有点奇葩。
不过,我乐此不疲。
2017/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