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尚且年少,路过城外竹林,不经意间,看见他执箫林间的身影。
许是他的箫音太悲,许是他的白衣出尘,许是,他放下玉箫向我望来的目光。都让我,悄悄红了脸,侧过头。我装作未曾见过他,却在心底,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下。
我以为,竹林别后,我再不会遇见他。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当我在府上看见他时,心里是有多欣喜。
爹爹说,他是故人之子,来府上是为拜师学医。
“你为什么想学医啊?”这是在他拜过我爹为师后,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自然是为了救人。”他说完轻笑了一下。“师父的医术天下无二,不知你这位神医之女,所学几分。”
我面上一窘,随即支吾道,“虽然,我,我会的不多。可爹爹的独门医术我可是学了七八分的。”
他看着我的窘样,笑意更甚。“哦?什么独门医术,竟然这么好学?连你也会了七八分。”
“既是独门,便自是要保密,不能外传。”我嘟起嘴,扯着他的袖子,嚷道,“昨日里的糖葫芦你说要买给我十串,可我只吃了七串,还有剩下三串,快去带我吃。”
“好。”他揉了揉我的头,眼睛里的宠溺让我以为,那是一生一世。
三年了,他爹爹学了三年医术。除却宁家不外传的独门医术,其他的他皆精通。
而这三年里,他对我也总是眉眼温柔,春来时他会陪我种花,闲暇时与我对弈,每每我找他时,他都在。不过,每隔几天他都会消失一天,问他,他只说,去郊外揣摩医理了,那里安静,他喜欢一个人在那坐会。
“阿沉,你可愿娶雪儿?”爹爹坐在大堂中央问他。而我,则蹑手蹑脚的躲在门外偷听。
“师父,这是为何?”
“雪儿喜欢你,我想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她也长成大姑娘了。我曾答应过雪儿她娘,待为雪儿觅得良人后,便去忘忧谷陪她。现在啊,我也是时候去陪陪她娘了。”说着,素来平和的爹爹语调也有些不稳了。
却不知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已故的娘亲。我有些紧张的咬了咬唇,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师父之命,萧沉听从便是。”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那一刻,周围似乎都静止了,我在那一片寂静里,清晰的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愉悦。
十里红装,一袭嫁衣。我把手缓缓放在他的掌心。心想,此刻我怕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雪儿,来日,你也许会后悔今日嫁给我。”拜堂前,他附在我耳边轻轻叹道。
我听了,掩在红盖头下的面容露出笑意。“萧沉,我宁七雪此生绝不后悔嫁予你。”
说完后,我似乎感觉,他怔愣了片刻。
“雪儿,对不起。”跪礼的那瞬,我似乎听到耳边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如是说道。可那时,我也只当自己是错觉。
成亲三月未足,爹爹便要离开了。他说他很想娘亲,我知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一是帮我觅得良人,二便是陪娘亲,日日相伴。
送爹爹走的那天,萧沉不在。
“雪儿,以后,要跟萧沉好好过日子啊。”他拉着我的手,很久很久才松开。
我强忍着眼底的泪意,挥手送别了爹爹。我知道,以后再不能日日见到爹爹了,再没有爹爹,时时宠我了。以后,我便只有萧沉了。
情绪低落的回到家里,却并不见萧沉,他昨日因家中有急事而匆匆离开了,可临走时,他说过今日便能回来。
直到夜幕降临,他仍未归来。我命人将府上的灯点亮,而后坐在房中,守着那盏残灯,等了一夜。
三日后,我正虚弱的躺在床上,他回来了。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惊喜的张了张嘴,想同他说个好消息。我有了他的孩子。
可没等我开口,他却急急走到我面前,连一句,你怎么了,都没有问。
“雪儿,宁家独门医术,如今,我可能学了?”他眼睛里是浓浓的焦急。
我虽心下不忍,却依旧撑着身子告诉他,若要施用那种医术,必须要宁家之人三滴心头血。虽然那医术对世间绝症皆有治愈之效,可说白了,不过是拿医师自己的命来赌。若一个不小心,三滴心头血取过之后,便再无命可活。
“阿沉,到底怎么了?”
“雪儿……”他顿了顿,却再无下话。良久,他又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心下越发不安,终于慢慢下了床,使出全身力气,迈起步子跟上他。
他走的很慢,似乎有什么心事。我本想叫住他,可那一刻,我却鬼使神差的沉默了。
我知道,他去的便是平日里最爱呆的地方。我跟着他,一言不发。走了许久,我终于看到他停下来,在一间小房子前停下。他抬起手,想推开门,却在推门的刹那,又犹豫的停住手,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终于推门进去。
我按耐不住好奇,偷偷走走窗下。
“咳咳咳咳。”一连串急促的咳嗽从房里传来,我听着那声音,是女子,且,久病之症。
“竹儿。”心疼的唤声,我听出,那是萧沉。“对不起,我,我没办法救你。”
“阿沉,我不怪你的。”女子断断续续的说着,“这一生,我能有你相伴,早就无怨无悔了。”
“竹儿,你放心。”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将她揽在怀里。“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呵呵,好一句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萧沉,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要死了,我怎么办,我的孩儿怎么办?
那天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雪儿,来日,你也许会后悔今日嫁给我。”他曾说过的。可我,却信誓旦旦说着此生不悔。
萧沉,若不爱我,有何苦来招惹我?
他回来时我正坐在窗前看一株光秃秃的白梅花,那是他亲手为我种下的。他说,等到冬日里开了花,他就替我收下花瓣上的雪,来年为我煮茶。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并非发现我的异常,只是,有些遮掩的问我,“雪儿,若是你出手救一位身患绝症之人,可能救活?”
到底还是要救她,我苦笑一声。问,“你爱我吗?”
“我,喜欢。”终究只是喜欢罢了。
“我若救下那人,极有可能死去,你,还要我救么?”
“不会的雪儿,那只是可能,永远不会成真的。”他急急的接道,过后,似乎又觉失态,不安的望了望我。
我装作不在意的继续看着那株梅树,漫不经心道,“若我死了,便埋在那梅树下吧。”
“不要乱说,你不会死。”他打断我。
我故作俏皮的笑笑,“玩笑罢了。你说的人,我替你救。”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明显有些轻松了。我却觉得,心里真苦啊。
孩子,对不起了。娘亲不能带你来到这世上了。
我终是见到了那个女子,她见到我,除了有微微愕然,其他的情绪倒是真没瞧见。
“你是萧沉的朋友么?”她问我。
我看了眼在门外等着的萧沉,微微一笑。“是,我是他朋友。”
三个时辰,我用了三个时辰给她施了针,最后,又用那三滴心头血终于,替她保住了命。
我踉跄的推开门,见到一脸急色的萧沉,笑了。“我替你,救回她了。”
“雪儿。”
意识涣散前,我听到他唤我的名字。可我,却再没有力气,回答了。
冬日终于来了,院里的梅花开的很好。萧沉坐在梅树下,良久的失神着。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为什么明知道会死却是不拒绝我?
萧沉忽然觉得眼睛涩涩的疼。他以为,自己从头到尾爱的都是另一个女子,他娶她,不过是想救那个自己爱的女子。可最后,当她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他的眼睛里,能看到的,全是绝望。
雪儿,真是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对你不是喜欢,是深爱。
可你再也听不到了,再也回不来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