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图片是自己的手写啦
两三点钟的时候,他们就来到了泰山脚下。人已经不少,都是来看日出的。有游客看出瞎子是个盲人,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背上去。瞎子拒绝了,他倔得很,当然要自己走,要一步一步地走,走到那“一览众山小”的峰顶上去!
他走的实在很慢,哪怕他在平地上能健步如飞与常人无异,在这大自然的巨岳之前也不能不受到阻碍。他要拿盲杖仔细地探好路,往上迈一步,再探,然后再迈。慢得很。但他还是走,他偏要自己走上去!女孩就在旁边陪着,有时见他着实犯着险处,才伸手帮他一把。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地走,走了约莫六个钟头,才到达峰顶。距离日出,早已过去很久很久,太阳现在是斜着照耀着峰顶。顶上游人并不多,大多数都看过了日出便下山去。
瞎子就一个人站在空地中央,站在暖融融的太阳下面,山顶的风并不小。他却一动也不动。因为他感到这束阳光是活的,是有灵气的,现在正穿过他的身体,径直照进他的心底里去。他的心底是亮堂的。
不,这还不够!他一把摘掉墨镜,抬起头对着太阳。有人发现了他隐藏在墨镜底下的空空的眼眶,顿时有小孩子叫道:“瞎子!”
不远处的施恩正想说什么,却是瞎子轻笑了两声。这一声瞎子,距离他很近,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一点儿也不。他甚至想,如果他不是瞎子,就没有正视这太阳的机会了!
现在太阳之下,乾坤朗朗。他用他那空空的眼窝正视着太阳,他感到灼热,这光,这刺目的光,他觉得亲切又喜悦又激情的太阳的光芒,从他眼中射入,从他脚后射出,形成太阳所照耀过的证明--世人把那叫做影子。他觉得自己的火好像被点燃了,眼前十余年的茫茫黑夜,如今亮起来了!他的火点燃了,点燃了,点燃了!此后对于他再没有黑夜,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心底是多么的明亮!
瞎子笑了。
我是个瞎子,他对自己说。
可至少,我能直视太阳。
从泰山顶上下来,瞎子依旧走的很慢,甚至比上山时还要慢得多。但这次,女孩却实在地感受到这个青年身上浓郁的生气,这是她之前从没有感受到过的。这个青年,总算像个年轻人了。他的眼里空空,却是有神采的。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瞎子静静的。
当年那个沉默的少年,在城里成长为沉默的青年,又经此一回,在山顶上,在阳光底下,成为了仍沉默却又不沉默的青年了。
对于写诗的问题,这回他不再有什么困惑了,脑海里钻进几个句子来--或许是从他心底里钻出来的也说不定。
他的诗就叫《瞎子》,只要两句话就够了:
“我闯入黑夜
拥抱是永恒的太阳”
多年以后,瞎子仍会回想起曾照进自己生命里的唯二的两束光。这第一束光,已经到来了。
瞎子声名大噪。那首小诗几乎势如破竹地通过层层挑选,直取魁首。当这首题目与署名都叫做瞎子的诗,登在晚报上,登在文学期刊上时,都引起轰动。有评论家说,这位作者身上有一种莫高的精神力量,如果他是文坛新秀,一定不可埋没。
但当他们找到坐在院里,在太阳底下读着书的瞎子时,才发现这位署名瞎子的作者,还真是个瞎子时,不能不又是一阵骚动。有记者恭喜他获得了诗歌创作大赛的冠军,接着一番溢美之辞过后,他嘴巴抽了抽,终是问道:“冒昧想问您一下,您是什么时候失明的呢?”
瞎子沉默了半晌,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对面人又问:“那么,你觉得,这种经历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
瞎子摇了摇头。
瞎子不想讲话,他知道当别人提问的时候,不搭理显得不礼貌。但现在不关乎礼貌与否,他看不见他们,但他觉得,这一群人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令他发骇的东西。对于这些人,他不由自主地想选择沉默。但是当下,看起来他不回答,这些人就不会轻易离开似的。
“你的意思,是影响不大吗?但是从你的作品里......”
“我不是作家。”瞎子艰涩地开口。
“对,您是诗人。”
“我不是。”
对方一时好像也无言,瞎子起身走进屋内去,“我是个瞎子。”随后,把门一关。
他并不是故意要使他们难堪的。如果他老练一点,或许会圆滑地接话说下去,双方心情愉悦,各自虚伪,最后欢欢而散。
但他不会。他甚至想不明白,他只是写了一首小诗,怎么就成了作家,成了诗人?他确实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但说什么诗人,他觉得自己还远远的不够格呢!况且,明明是诗歌比赛,关注一下他写的些句子,也就罢了,怎么反倒先盯上他这个人来?
他想不明白。以及虽然看不见面前那些人的面孔,他却隐隐地排斥起来。他已经脱离了无故的沉默,但依旧不会和无故的人说无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