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言】:《亲爱的生活》是爱丽丝·门罗的封笔之作,文体接近散文,内容为作者的成长回忆录,收录在同名短篇小说集的最后一篇。每次读起,我都会想象这样的画面:白发苍苍的门罗坐在我的对面, 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年少时,我家住在一条长路的尽头,也许,只是对我来说它很长。从我离家开始上小学,这条长路一直我的身后,我的中学是在一个小镇上,那里热闹非凡,街道上人行道,夜晚有路灯。
梅特兰河上两座桥是在小镇尽头的标志。其中一座狭窄的铁桥,有时候汽车抛锚,停在一边,让后边的车先过去,桥的一侧是木栈道,偶尔有一块木板掉了,你可以直接看到明晃晃的、湍急的河水,我喜欢从那里向下看,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就会有人去补上那些木板。
河滩上有一些摇摇欲坠的简易房屋,每年春天发洪水的时候都会被淹掉,但是总会有人,不同的人会住进那些房子。
另一座桥架在磨坊水流处,那里水很深,甚至会淹死人。在这座桥的后面,道路开始分叉,一条路向南延伸,沿着小山向上,最后成为一真正的高速路, 另外一条沿着那些破旧的露天集市向西延伸。
那条向西的路就是我的家。
另一条分叉向北延伸,那里有一条简陋的,但却是真正的人行道,几栋房屋建在一起,与镇上房子布局相同。 其中一间的窗户上立着广告牌“萨拉达茶”,表明这里曾经是个杂货店。
然后再往前就是一所学校,我在这里上过两年学,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里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学校的几个小混混抢走我的午餐,并威胁要打我,在那种混乱的环境下,没有人能安心求学。
后来,我母亲让父亲在镇上买了一所老旧的房子,这样他既可以负担得起税负,同时我也可以在镇上求学了。
但是事实证明她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因为就在同一年,在我刚刚入学的那个月,加拿大对德国宣战,战争爆发了。
我以前那所学校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只剩下了一间教室和一个老师,放学后都连校门都不锁了。那几个曾经威逼利诱我和他们发生关系的男生,都迫不及待地和他们的哥哥一样参军打仗去了。
我不知道如今那所学校的厕所是否得到整修,那厕所确实最糟糕的部分。它并不像我们自己家院子里自建的厕所,那么干净,甚至还铺着油地毡。学校里的厕所总是满地污秽粪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家好像从来都不会在茅坑里大小便。
从很多方面来看,对我来说,其实在镇上的生活很不易,因为刚开始,我没有朋友,而他们其他的同学从一年级就在一起,另外我在之前学校也落下很多功课。 但是学校里整洁的座位,以及可以听到那种城市里特有的抽水马桶的声音,对我来说,仅两件事就让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在镇上读书的第一年,我交了一个朋友,她叫丹尼尔,是中途转学来的。有一天,她问我会不会跳踢踏舞,我说我不会,她说可以教我跳。于是放学后,我就去了她家。
丹尼尔的妈妈死了,她暂住在外祖母家里。她说要跳踢踏舞必须得穿踢踏鞋,她有一双,当然了,我没有。正好我们两个脚几乎一般大,这样,她教我的时候,我们就互换鞋子。
我们跳的口渴了,丹尼尔的外祖母端来水让我喝,但是那井水的味道很奇怪,和学校的水一样难喝。我说我家喝的都是自来水,她外祖母并没有觉得冒犯,只是说她也希望能喝到那样的水。
我妈发现我放学没有回家,就去学校找我,她很快就查到了我的行踪,开车直奔丹尼尔家,她在门外按了车喇叭,命令我赶快出来,她甚至没有回应丹尼尔家人礼貌的挥手告别。我妈妈很少开车,除非是遇到了类似的紧急状况。
在回家的路上,她告诉我绝对不允许再跨进那家半步了(其实那并不难,因为几天之后丹尼尔就再没去上学,她被送到别的地方了)。
我和母亲说丹尼尔的妈妈死了,她说她知道,我给她讲踢踏舞,她说如果我想学,她以后会送我去学,但是她说不能再去丹尼尔家了。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何时知晓的,丹尼尔的妈妈是个妓女,死于性病。她想在家乡下葬,镇上的牧师了这场葬礼,小镇的居民对此持不同的意见,有人说牧师违背了教义,但是我妈妈说牧师做的很对。
罪孽的代价就是死亡。
后来母亲告诉我这件事,也许是很久之后,那个时候我讨厌她说的很多事情,特别讨厌她那种颤抖的、激动的、看似正义坚定的口气。
我时不时地去拜访丹尼尔的外祖母,她总是朝我微笑,她说我真幸运可以一直上学。 她也告诉了丹尼尔讲了我的事儿。丹尼尔上学的时间很短暂,或者至少,和我相比,她外祖母认为她读书时间太短。
后来丹尼尔在多伦多的一家餐厅做服务员,她穿着带亮片的工作服,关于这一点,我听过太多次了,渐渐懂得了她所做的工作类似于脱衣舞娘。
丹尼尔的外祖母并不是唯一一个人认为我上学上太久的人。在我上学的沿途,有一些间隔较远的房舍,这里依然属于小镇,但是人们生活的相当贫困。
其中有一家人,住在一座小山上,属于韦特大街,这家的男主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退伍军人。他养了很多羊,那些年里我只见过他妻子一回,那次她在水泵处接水。韦特总是喜欢和我开玩笑,说我肯定学习不用功,所以考试总不及格,才会上那么久的学。我也假装这是事实,和他开玩笑。其实,我也明白他知道我在开玩笑。
就这样,我沿途认识了很多人,他们也认识了我。你对他们说:“你好!”, 他们也回我“你好”,有时会顺便谈论几句天气。如果他们开着车,半路碰到我,他们会捎我一段。在这种城乡结合处,与真正的农村不同,农村大家知晓彼此的家底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同样的谋生方式。
我正常高中毕业,和那些正常上完五年制的学生一样,这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在那个年代,九年级入学的初中生学生,只有部分学生完成高中学业,拥有渊博的学识,语法正确,合格毕业。
大部分学生一开始去兼职打工,然后渐渐变成全职,女生有的结婚了,有的生孩子了,所以,最后最多只剩下四分之的学生。
对于那四分之三的同学来说,奖学金,伟大的成功,以及某些特别的虚幻未来,都成了泡影,不论你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觉得自己毕生都远离了我在九年级认识的那些人,更别说第一所学校的认识的那些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