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故事

眼前朦胧的尘烟早已经淡去,原地空留蒹葭苍茫,大概只遗留下一片模糊。曾如明镜的心,不知沾染上多少尘埃,还是否可以倒映出自己。灵台的空明,不知仍能不能种上一粒菩提种。灿烂神采的眼睛,到底是变得浑浊…………

光线投到树梢,透过层层,即使绿叶十足茂盛,亦穿过照射到我身上点点,

我用手将其触及,渴望将它们拖起,捧到脸上,那熟悉的温暖,引起遐想无限,又令我回想起,回想起我不愿去回想的事或物或人。

当往事再触手不着,斗志不再昂然,一切远去,恩怨纠缠理还乱,美好辉煌的画面再忆不起,

当一场好戏落幕,英雄也入了暮年,不在意气风发,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之时,

或许我早已忘记,从何时开始,就像今天一样,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或和当下一样,还是坐在茶楼孤僻的小角落里,一只手支着脑袋,半死不活,沉溺于生活的平静。

亦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这种冷落。我的一种错觉,仿佛本该如此。

我注视着这里茶客的来往,却是难以提起兴趣,一切倒映在我眼里,似都会变得毫无色彩。

懒洋洋,懒散,甚至好吃懒做、混吃等死,是人人对我的一种标签、第一印象。一笑过之,是最好的处理。

“小二,上壶好茶!”

偶尔有人这样冲我喊道,我才会不徐不疾地站起身,复又不紧不慢地提了壶茶过去。每每这时,客人看着我生来病怏怏的模样,大都不会计较我的笨手脚,因为真正来品茶的很少人,而就算是真正品茶的,也不急在这一刻。

有时也会有人故意戏谑我道:“小病鬼,怎的还不吃药呀?”

他们是在这儿混熟了的茶客,向我打趣,却没有恶意,我不会与他们计较什么,再说,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会逃避这件事实,但是绝不会亲口承认这事实,这是两码事。

往往这时,我都会无动于衷,他们遂往门口人多地方去了。

门口处,东方初升而起的旭日,自撒下第一缕温暖的阳光,便是一副慵懒模样。

那儿的说书人响着板敲,讲着有关于那个人的故事,大多是不可思议,乃至于光怪陆离——往来的茶客,严格意义来说,只是听书人而已。之意不在于茶,而在于书。

那一边,群众习惯在初晨的温暖之下——可惜我无福消受,聚在说书人旁,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结的他与剑的故事,热闹非凡。

说书人捻着自认为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卖弄着口才,时不时喝口茶润喉,不慌不急,娓娓道来。

群众的讨论声钻入我的耳朵,呵,即使这里远在江湖之外,也还是不能避免听到他的故事。

他的名号,即便在他消失匿迹近千年后的今日,依然被人们传颂,津津乐道。

我笑着,笑那说书人讲的华而不实。关于他的故事,我在这里几乎天天听,耳根子泡着,听了不下千种。初时倒觉新鲜,听得多了,慢慢兴致淡了,再后来就是索然无味了。

故事每种都是大相径庭,花样极多,却又是如出一辙——同样的浮夸。

有说他风流倜傥到处留情,禀赋卓群天人之资,行侠仗义替天行道,自然也有说他武功高强却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凡一切对立的性格,都可以在说书人的口中体现,集所有不可能为可能。

唯一相同的,我想就只剩下武艺高强这一点了。

人们说他未曾一败,也只是他们以为他未曾一败。

但就是这样,人们才爱听,才听不厌,因为这近千年的歌颂,使他们潜意识里认为他——离剑皇,已是无所不能。

又是一阵噪杂,我听到说书人讲着剑皇以一当百,乃至于以一当千个高手的高潮,周围配合着几道惊呼,就好像故事真如所讲的那样跌宕起伏。

其实不然,没有必要。他们都被蒙蔽了双眼,现如今,还有谁曾目睹过离剑皇的风采?更何况来听故事的大多都不是江湖中人,也只能用惊呼感叹来表达内心的震撼,剑皇竟强至如斯!?

天下人尊之,习武人奉之。

至于我脑海中对剑皇的印象,则不大强烈,自从我来到这里,记事起,人们便一直讨论着他,他们赞叹他的伟大,歌颂他的事迹,甚至有人天天口颂他的名号。这些肉麻言语,每天不自觉地磨着我的耳朵,撕咬着我的耐心,关于他的一切,开始使我逐渐厌烦。

我又坐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客人再来讨茶吃后,闲来无事,遂打起了瞌睡。我常常如此,身体总是很容易疲惫。

不知不觉中,我很快睡去,也许是我真的累了,即使是干着这么一份懒散的工作。

直到他来到我的面前。

那个时候,我的心莫名悸动起来,我本能地感到门口处一暗——即便我当时闭着眼睛,无法见物。

青年背向光,其的容貌让人看不真切。但从我见到他的身影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无比涌上心头。既亲切又令我勾起那些是我不敢去面对往事,要说是无关紧要、或硬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

我一个机灵,瞬间清醒了。

我愣愣出神,看着他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随后开始叫茶。一个孩童准备上前招呼。

“晓晓,让我来吧!”我叫住了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名叫张晓的孩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知道的,我这时候一般靠着桌子休息,不会主动去招呼客人,都是由他自己去招待。但还是马上停了下来,道:“好吧,哥哥!”

这个乖巧的孩子,自幼家里贫穷,不得不出来干活,手脚利索,茶楼掌柜月钱给的高留住了他。对人说话总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从小生活艰难带来的自卑。我虽然显着病态,但从样貌来说只有二十出头,他因此总叫我“哥哥”。

我提了壶茶水,过去为那青年斟了杯水。

我小心地打量着他,他低垂着目光,看不出喜怒,确是精神饱满,透露出风发意气。

但如果就是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我的惊讶。单是这茶楼沿途的路上,我见过不知道多少这般的蓬勃青年,不缺心高气傲之人,不乏天资过人之辈,不少才能兼备之士,他们有的已经成名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但更多还是一些泛泛无名的后辈。他们一心只往那个方向去。向东进发——贤剑城——离剑皇一手打下来的江山。

当然也不可以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因为他们更本就没有见识过剑皇真正的风采。

这当然不是我所思我所想,是我听说书人常常这么说的。

传说中,离剑皇从那里的离山中走出,仗剑行走五州江湖,从未尝一败,后立下贤剑城,成就了他的神话。今天的贤剑城,依旧有人前去朝圣,不在少数。恰如正午的太阳,却仿佛永远不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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