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树,是另一种语言

你若来到临城,会有一件事情,左掂量右掂量横竖掂量不定,那就是,是去看山呢,看水呢,还是窝在这宜居的小山城,静静走一走路,看看那些幸福的道旁树呢?

除去被严寒冻硬的那一季,小城一贯都是妩媚清爽的。早晚淡淡的风,卷裹着当季树木的清芬,一波一波,叫人欢喜得不知要怎样呼吸才好。春天里,不缺绿色,夏天不缺浓荫,秋日不缺色彩,就是那阴寒漠漠的冬天吧,那些裸露着简洁筋骨的树们,也是如此如此地有看头。

小城之春,是由岐山湖大道旁的柳树,挽手悄悄牵过来的。开初那几天,像有喜事瞒着,大家秘而不宣。一夜东风,醉了天,柳枝一下子变软赛过蚕丝了,怪不得叫它柳丝呢。它在枝上串一串柳米,像我们小时候淘气,用草棍儿串蚂蚱,憋登登,饱鼓鼓,袖珍爆竹似的,随时都要炸响,“啪”、“啪”、“啪”,就把春天绚烂的场面给引爆了。

我看这些柳,总是很亲切,因我们在同一年,落脚小城。1999年,我迁居在紧邻岐山湖大道一座新建的平房里;柳树像孩子般,被领养在路旁,一人一个坑儿,大家排排队,站直了,往上长。从此,每天上班下班,它们目送我蜿蜒来去,缓缓走尽小城的长街短巷,去到小城的另一头。我在风声雨声里沉浮,它们在人声车声里黄绿,十几年,互相安慰,彼此疼惜地相看两不厌。看着看着,我走到了中年,它们也已合抱粗细。

我总想着柳树的一个典故。园艺工人育苗,若将柳枝正着插,育出的苗儿,便是普通的柳;若是倒着插,就是垂柳了。头向上,也长;倒栽葱,也长。涝也长,旱也长。柳那股子劲头儿,可真是没说的。你拿它的生命力,简直没有办法。所以,人也一样,顺也好,逆也好,要记得对一株柳树微笑,它老实地告诉你生命的本质:世间诸事,自在人心。你心里若没风雨,这世上便尽阳光。

兴临街和大通街,道旁有悬铃木。有时,我步行经过,喜欢拿手去抚摸其中一棵。我觉得,它们是树的族群中富有童心童趣的那一类。不管年岁多大,心,永远是孩子的心。它们晚发,在春末才上路。可是,一出发一股子爆发力,叫人吃不消。用不了几天,它们便叶子青郁,枝桠葳蕤。树干搂不过来了,树皮依旧光滑细致。它们还把圆圆的摇铃挂满手臂,孩子气地向你炫耀。

呵呵,往岁月深处走,谁身上没些风雨印记呢?但悬铃木,不一样,似乎永远年轻。总有一些时候,它会将身上粗糙的旧皮,脱落、扬弃,果敢又决绝。勇敢重生,这就是年轻的秘诀吧。


幸福路西段,有县城最好看的梧桐。四月始开花,花开满树那一刻,是名媛云集的盛大舞会。花型大,若酒杯,盛红酒的那种。名媛,红酒,高脚杯,还有春天圆舞曲,贝多芬的春,门德尔松的春,佛教音乐清奇的春,一时都归结为一种叫人泪落的情绪:乡愁。芬芳的梧桐花哦,它们斟乡愁是一样的满。细雨里,累累繁复的花,落寞无主地盛情妖娆着,叫人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南街的巷子里,老进修学校附近,有几株老洋槐,很家常。五月挂花,能把人香透。那童年的花啊,雅致的牙白,蝴蝶的装扮,活灵灵的现代派,生着的偏是古旧的枝!花叶是新的,枝干是旧的;花朵是甜的,枝叶是苦的。洋槐树,就这样把错综厚重的人生,积于了一身。


小城最繁华的通镇路西段,有诗意的绒花树。看绒花,须禁得起蹉跎。等它精巧的小叶子,一对对,在枝条排好队,春天已走远了。等到绒花开,更晚些。它似乎不屑于一窝蜂赶花集。雨水、清明、谷雨,多适宜打苞绽蕾啊!你们挤吧,我不急。一等再等,好时光便悄然晃过去了。但过去也就过去了,没啥惋惜的。人活,是活个心情,花开,是开个风情,往前看,肯定还有更精彩的风景。等绒花梦一样降落枝头,艳得满眼流光,香得满街流蜜,花俱叶,昼开夜合,你看了,会觉得梁祝般的爱情,又回来了,正在人世的树上延续呢。


城北,通往黑城那条窄窄的公路两边,植了密密的白杨。几年前,我常来往在那条路上。深秋时候,黄叶翻飞,我布衣布裙,像移动在印象派画布上。那些叶子在脚边,散而合,合而散,聚散两依依,一叶一叶都是与岁月的缱绻不已。汽车驶过,气流掠过,卷起两道叶子的河,撵着车轮,翻卷向前。那凄美、绮丽的舞蹈,看得人怔怔的,不知将心搁到哪里才算稳妥。

其实想想,看树,就是看人世,人世的清纯,人世的丰满,人世的高深莫测。看久了,会让自己得到一种舒心,一种不能言传只可意会的感受,妙处难与君说。在小城,玻璃、钢筋、混凝土、GDP,是一种语言;树,是另一种语言。前一种,关乎我们的温饱水平,后一种,关乎我们的生活品质。品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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