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落在海上的星星吗”
“星星在天上,怎么会落到海上呢!”
阿依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相信的,她就知道,这事谁也不会信。
可她十分确定的是,她见过。
阿依全名叫顿珠卓玛,她们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叫冷嘎措的藏族聚居地。
八年前,阿依十岁,当地也还未被旅游局开发,一切都保持着原生态的样子:
除了4600米的海拔容易让人高反,似乎找不到这里的任何缺点,但稻城亚丁也是4600多米的海拔。从高处看,冷嘎措就像一颗蓝宝石镶嵌在地表中一样。
四面是巍峨的雪山,蓝色的山体顶部是晶亮的雪顶,恍若神祗,高大装肃,不容亵渎。山顶常年云雾缭绕,像是神女披着一层薄薄的纱裙。
山前平静的躺着一片“海”,完美的盛着雪山的倒影。从地理构造来说,是一片由于山体断层形成的构造湖。
当地的人常居于此,很多人一辈子没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此,在当地人口中,这就是海。
阿依最喜欢的就是跟着阿爸去放羊,小羊慵懒地吃草,她就蹲在地上摘花,玩的不亦乐乎。
傍晚时,天边被火烧云染成了橙红色,远方的雪顶变成了璀璨的金顶,小羊的毛也成了橙色,像一团团的柔软的棉花。
阿依在这里的村小上学,一年前,这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支教老师,这里的孩子也得以接受汉藏双语教学,并在老师的讲述中了解外面的世界。
阿依是这群孩子里最机灵的一个,她像黑葡萄一样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藏着数不清的好奇。她喜欢追着老师问关于外面的一切————
“外面也有海吗?”
“有啊,外面的海旷远,深沉,水天无垠,满眼都是浪的跳动,波的闪光。懒洋洋的波浪亲切地朝脚边涌过来,舐着海岸的金色的沙滩。住在海边的人都喜欢在晚饭后,牵着手漫步在海边的街道。”
“我长大一定要去看看,是不是比这里的海还好看!”
老师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慈爱地笑着。
阿依小学的最后一年,班上来了一个叫宁远航的转学生。男生白白净净,没有红扑扑的脸蛋,也没有穿藏服,而是大城市很流行的英伦风,奶白色的马甲既保暖又好看。
阿依看到他的第一眼,脸就红了,嘴里喃喃“他长的真好看,比阿哥好看多了”
远航和阿依成了同桌。他觉得他的藏族小同桌很有意思。他也很喜欢分享大城市的事情给她。
于是 ,逃离这里,成了阿依心中不熄的火苗,挠着她心底,刺激着她。
她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升学,并最终考入了知名学府。
要离开冷嘎措的最后一晚 ,她和阿爸像往常很多次一样,沿着“海”边漫步,最终他们在某处停了下来。阿爸躺在草坪上,跟阿依交代琐碎的生活细节,说着 ,他突然收了声 ,轻轻地说了一句“阿依,走得再远,也别忘了停下来看看星星,冷嘎措的星星最好看”
阿依抬头,一片璀璨的星空平铺在黑黑的夜空,突然,她清楚地看到,一个星星在空中划出一条明亮的线,然后直直落入了眼前的水域。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想问问身边的阿爸,可转头发现,阿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晚,父女两个坐到很晚才回去。阿依也没有继续追问,那颗落入海里的星星成了她心里对家乡的执念与留恋。
大城市确实有着不可言说的美好,这里的人们衣着光鲜,说着悦耳的普通话,整洁的小公园里随处可见精气神充沛的老人,正如那位年轻老师说的一样,傍晚的海边满是散步的人群:
小情侣牵着手,甜蜜地互相打闹;一家三口牵着小狗,画面温馨至极;一群少年滑着滑板飞驰而过;老年夫妇相互搀扶着,慢悠悠地走……
这里有阿依向往的先进和现代感,她心中的火苗在这里扎了根,她也最终和年少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少年一起留在这里生活……像小学时她无数次幻想的那样。
阿依大一时,冷噶错被开发为旅游区,这里的原住民被迁往乡镇,村小也只成为了一处旅游景点。阿爸固执,不愿意迁走,他留在那里,每天依旧放牧牛羊、静观雪山。
旅游局也不知道,这片神圣的净土吸引了如此多的客流量,早已疲倦大城市的人们蜂拥而至,阿爸看着每天数不清的游客,心里暗道“坏了,坏了”
旅游区开放不过三个月时间,游客带来的巨大污染让这里变了样:原本茂盛青翠的草地褪去,大片黄土裸露;雪山脚下的大片水域,被污染成了绿色,水质浑浊不堪,湖边全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风一吹,就沉入湖底,然后腐烂变质;旅游区高层建筑频繁散发的人造光,也让原本绚丽的星空,黯然失色。
阿依和远航回来过几次,望着阿爸早已佝偻的背影,她又想起了上大学出发前阿爸的教诲,只是,她失信了……
之后,她问了周围很多的人,所有人都告诉他,星星不会落进海里。
“你见过落在海上的星星吗”
“星星在天上,怎么会落到海上呢!”
“我再也见不到了,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