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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80年8月7号下午4点10分,屿岙镇茅洋村陈福来家中诞下一个女婴。那是在连续天晴半个月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雨一连串一连串不停从天上倾泻下来。

陈福来听着雨声“哗啦啦”和产妇分娩时“啊~”的痛苦叫声,在屋外手足无措地来回踱步。忽听屋内“哇~”一声婴儿啼哭,陈福来兴奋地搓着手问:“生了吗?”

屋内彩花得知自己又生一女,身子骨更加无力,躺在床上,对刚出生的女儿多看一眼就多生几分厌恶。接生婆王妈把彩花的表情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只管把刚出生的女婴擦干净,穿好衣服,放在彩花身旁,就出门报喜去了。 “恭喜福来,你又得一千金。”王妈一边说,一边一只手擦着额头的汗,另一只手不停捶打自己不中用的老腰。

“什么?又是女娃?之前不是说她怀像很好,肯定是男娃吗?”陈福来一脸疑惑地接连不断抛出问题来。

“怎么?你不会怀疑我这个老婆子,狸猫换太子,把你家公子哥给换了吧?再说我都多长时间没有做接生活了,不是你再三恳请我,我才不来呢!”王妈前半句是开玩笑,后半句到有点真生气,想想自己60多岁的人来帮忙接生,没得句辛苦,还没给个好脸。

陈福来见王妈生气了,马上堆笑:“王妈,来来,你忙活一下午了,先喝口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家里已经有金娣一个女娃了。我和彩花就很想要一个男娃。本来觉得这一胎必定是男娃,谁料到又是个女娃,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说话也不带脑子了。这是一块钱,你的辛苦费,谢谢你赶来帮忙。”

王妈看福来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钱,心有不悦,掸了一下身上褶皱的衣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娃和男娃都一样。还有现在物价都涨了,私自接生这活本来就越来越不好做。你到医院去生不得几十块,咱们十里街坊的,我也不会漫天要价。你这至少给个几块钱总要的吧。”

“是,是,王妈你说得对。可侄子我现在要养两个娃,日子过得本来就紧巴巴。如果有钱,我也想让彩花去镇里生娃。”陈福来低着头说,手里的一块钱被折得小小的。

王妈看着忠厚老实的陈福来,开始退让了,“算了,也不是我为难你,也知道你家的经济条件。这样吧,你就再加一块钱。”王妈一脸大度地说。 陈福来见也不好还价,但身上就一块钱,家里的钱都是彩花管着。从彩花身上拿钱,这比登天还难。为了维护自己是家里的一家之主的形象,便对王妈说,迟点把另一块钱送她家去。

王妈走后,陈福来蹲在门口郁闷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抽到第五根时,手掸身上的烟灰。他欠了欠身子准备站起身子,蹲麻的双脚不听使唤,脚往后踉跄了一下,手马上扶着墙,让自己的身体缓一缓。 身体适应好后,他推开内屋房门,看见彩花躺在床上抽噎颤动,手不停擦拭从眼角溢出来的泪。陈福来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走进彩花。 彩花看见自己男人更加委屈地哭起来,“福来,你说……我怎么那么命苦。想生一个儿子就那么难。”

“别哭了,我就不相信,我陈福来生不出儿子来,大不了再怀一个。”陈福来说完,不看刚出生的女儿,眼珠子不停骨碌转,看房间。他有点吃不准,彩花把钱藏哪里。生之前彩花就交代福来只给接生婆一块钱,以她的脾气再拿一块,一定会拼命。

此时小女儿大概肚子饿了,吧唧嘴吸允了一下,发现没有乳汁。先是试探性地小声嘤嘤两声,见还没有吃到奶嘴便哇哇大哭。 彩花见状厌恶地撇了一眼,身子又往床里边挪了挪。 福来看彩花并没有要喂奶的意思,开始不耐烦地说,“你快喂她奶吃,哭得心烦死了。”

“死了更好,现在抓计划生育这么严,不是说你想生就可以生的。有两女儿,你还想生儿子,政府第一个就不允许。家里什么条件你不是不知道,多养一个全家都等着饿死好了。”

“这样吧,你先喂几天,我去外头打听一下谁想要一个女儿,把她送人。”

彩花听自己男人既然有主意了,那自己也不好再使性子,便不情不愿掀起衣角让小女儿吸奶。

陈福来没有拿到钱,心里有点着急。突然,脑子冒出一个好主意。“彩花,你现在身体虚弱,得买点好吃的给你补补。你钱放哪里了?”

彩花见自己男人突然关心自己了,心情也好了点。但一想到他挣钱少,自己又没生出儿子,不免又怄气,“你呀!多挣点钱回家就好,现在没钱又多了一张嘴,到处都要花钱,钱可都算着用的。”

陈福来见她软的不吃,就来硬的。“你少啰嗦,快告诉我钱放哪里了?”

彩花这才感觉这男人不对劲,“你拿钱到底要干嘛?”

陈福来索性破罐破摔说:“还不是为了你生的这个千金,王妈要2块钱接生费。”

彩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陈福来,这孩子也有你一份的,什么叫我的?你他妈的搞搞清楚,别拎不清事。还有这王妈,她想钱想疯了是吧。我们大女儿4年前接生才8毛钱。难道她现在身份高贵了?就不给她,你也真是的,这么窝囊,难怪她要对你坐地起价……”

蒋小青带着大孙女在自家房子里玩耍,本不想参与他们夫妻间的事。可住的是连排瓦片房,隔壁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此时正听儿媳妇话越说越难听,再吵下去街坊邻居不得看笑话。她让金娣自己先玩一会,自己过去看看。

蒋小青推开房门见,儿子脸色深沉背对着彩花,彩花坐起身说得正兴头上,床上躺着的小小人儿,被争吵声惊得一直在哭。陈福来见自己妈看着自己,心中的无名火顿时上头,大声吼道:“余彩花!闭嘴,不要再说了。”

彩花顿时被陈福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便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扯着嗓子叫喊:“叫我不要说,我偏要说。想当初我真瞎了眼嫁给你,你说说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没钱没本事…”

“好了!都不要再吵了,两口子磕磕绊绊都是有的,彩花你刚生娃,不能这样大哭大闹的。”蒋小青看不下去,出声制止,并上前抱起在床上哭声不止的小娃娃。

“呜呜……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哦!老公不疼老婆,婆婆又偏心小儿子家,死去的公公更是因为我没有生出儿子就……”

“啪”彩花话还没有说完,陈福来就一个巴掌呼过来。这一响亮的巴掌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突然整个房间静得出奇,陈福来看着自己刚打过彩花的手发呆。彩花捂着被打的半张脸,泪水模糊了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陈福来。蒋小青看看彩花,再看看陈福来,难过地低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陈福来率先打破这平静,搓着手踟蹰不前。“你说谁都好,就不应该说过世的爸。”陈福来说完转过头不看彩花。

“我和你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彩花一边说一边开始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蒋小青见事不妙,抱着孩子忙上前夺下彩花的衣服包裹。“彩花你这是干什么,两夫妻拌嘴常有的。这次是福来不对,福来还愣着那干嘛,还不过来道歉。”

彩花用力一把扯过衣服,蒋小青抱着孩子往前踉跄了一下。陈福来忙上前扶了一把母亲。蒋小青78岁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要不然手中的娃娃差点抱不住。她稳了身子把孩子放在床上,并使眼神给陈福来。陈福来眉头紧锁,开口道:“刚才是我冲昏头了,对不起。”

“哼!你们不要在这里做戏了。你们早见我不顺眼了,现在我走了,正好称你们心。”彩花收拾好几件衣服准备推门而出。 陈福来这下急了,抓住彩花的胳膊。“是我不对,我该罚,从今往后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行吗?或者你打我。”说完抓起彩花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彩花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坐在床沿,身子倚靠着床头说:“你少来这一套,你就怕我回娘家告状,怕我哥来找你算帐。”

蒋小青看彩花语气稍有好转,便说:“彩花,听妈一句话,生孩子是女人第二次生命。你刚生完孩子身体本来就虚,刚才又哭得太厉害,身体会落下病根的。今天妈给你做爱吃的河鲫鱼,过两天再给你炖个鸡汤,咱们补补身子。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身子调理好。福来你要好好照顾彩花的,不要再让她难过生气了。”

陈福来点着头,看着母亲这几年又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背更驼,心想不能让她老人家担心了。“妈,我知道了。”说完走过来坐到彩花旁边说:“你也累了,快躺下来,我给你捏捏脚。”

彩花感觉自己也确实很累了,暂时不想折腾了,便躺下来闭目养神。 蒋小青看看气氛缓和了就出去做饭。陈福来松了一口气,把哄睡的娃轻轻放下,起身先给彩花倒一杯开水,再过来给彩花按脚。

第二天,彩花娘家人来看小娃娃,并带来不少送娃娃的礼物。陈福来怕彩花跟大舅子、小舅子告状,一直忙里忙外,表现非常殷勤。岳父岳母、两个大舅子、一个小姨大家一起吃过午饭也就各自回家了。陈福来也松了一口气,但他把欠王妈的一块钱的事抛在九霄云外。

彩花见自己这一闹成效显著,自己坐月子这一个月倒也被伺候得好好的,心里颇得意。除了没有生男娃,要不然自己在陈家里就没有人可以说三道四了。想想气不过,就伸手拧了一下躺在身边娃的胳膊。小娃娃本来睡得好好的,被这一下拧得“哇”地大哭,胳膊也通红。 陈福来正在屋外,听小孩哭得那么急促大声,以为小孩掉地上了,马上推门进来看看。 看着彩花就冷冷地看着娃躺在她身旁哭。“这小孩子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尿了吗?”说着上前检查一下尿布湿了没。

彩花看他那么心疼这孩子,心有不快地说:“你给这孩子找好下家没?等出了这月子,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陈福来帮孩子换好尿布,孩子依旧在哭。陈福来只好抱起来哄。“哦哦,乖,别哭。你真打算送人啊?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舍得啊。”

彩花一听,这是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脸色马上垮下来,语气强硬起来:“陈福来,你如果不打算要儿子,你就养着这个不祥的东西。” 彩花看着陈福来正在沉思,有点听进去了,便再接再厉地说:“你看你弟弟家,第一胎就是儿子,你妈他们就是偏心他们家。有什么好的东西就先想着他们。我们金娣今年4岁了,你姐姐和妹妹,还有连同你死去的爸,哪一个给过我们家金娣压岁钱了?福贵家豆子今年也4岁,他却年年都能收到压岁钱。我们俩不就为,不蒸馒头争口气嘛!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要生个儿子。”

陈福来听了这些话,已经开始动摇了,觉得手里的孩子真如扫把星一般,得要马上脱手。可村里人条件好的都有自己小孩,干嘛再捡个女娃来养?谁家娶了媳妇还没有小孩的?陈福来抓耳挠腮地开始认真思考要把手里的孩子送给谁。

彩花见已说服陈福来,就更悠闲地躺着,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笑着。

二.

日子很快来到了彩花和小娃娃出月子的时候。陈福来还是没想到这孩子要送给谁。彩花已经急着想摆脱这个娃,对她不管不顾了。她觉得让这娃喝了一个月的母乳,已经仁至义尽了。

彩花的压力都给了陈福来,陈福来急了,见人就问:“谁家要女娃?”现在街坊邻居都知道陈福来家要把自己亲闺女送人。村里顿时谣言四起,说这家人心真狠,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会送人。同时大家各种猜测原因,说孩子有病,说为了生男娃就把女娃扔了,还有的说这娃不是陈福来亲生的,等等。说娃不是陈福来亲生的就是王妈传出来的。她之前再去要一块钱,却被余彩花给骂了回来,心里这股窝火无处可撒,就造谣说孩子不是福来亲生的。

蒋小青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也不好问这个厉害的儿媳,为什么要把刚出生不久的娃送人。母狗生了崽还知道护着,她却这么急不可待要把孩子送人。蒋小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陈喜阳从隔壁木桶村赶回娘家,先看了弟妹彩花和小侄女,便来找自己妈。母女俩坐在灶房里窃窃私语。

“妈,福来真把小侄女送人吗?”蒋小青点了点头,拿起衣角拭去眼角的泪。

陈喜阳看着老母亲已是高龄,不忍让她每天听这流言蜚语,就提议让她到自己家住几天。蒋小青哪里肯麻烦女儿,就摇了摇头。陈喜阳想着自己家一直很穷,父亲在小妹喜月出生没有多久,到山上伐木,一不小心从山坡滑落下来,把腿摔断了,家里更是穷到揭不开锅。弟弟福来身为长子,要挑起家里重担,家里重活、脏活都得他干。到了适婚年龄,因家里太穷就一直单身。直到40多岁,经人介绍认识了彩花,这个看上去白皙文静,大眼睛、小嘴巴、小孩鼻,中等身材,整个人很是水灵的女孩。这么一个标志的小美人,也不嫌弃福来年龄大、家里穷。福来觉得是老天爷开眼,赐给他那么好的媳妇。两个人就很匆忙地完婚,彩花嫁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娃。慢慢地,彩花本性暴露,在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里人再去她村里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泼妇,而且之前家里人不同意,她就跟一个男的跑过一次,在男方家待了两年,又灰溜溜地回家了。陈家见生米煮成熟饭,也就不好说什么。只是彩花斤斤计较,性格很冲,跟陈家所有人都有矛盾,大家也就对她敬而远之。可怜福来本是老实人,现在被彩花更是管得服服帖帖。

陈喜阳想到厉害的弟媳就是无话可说。自己是58岁的人,家里子女都已参加工作,儿子去年刚结的婚,自己也是快做奶奶的人。弟弟家的事本来就不应该插手,但想到年迈的母亲也跟着饱受这样的精神折磨,自己又无能为力,心疼得只能落泪。

“我们陈家的骨肉怎么这样送人呢?自己家再怎么穷,也不应该抛弃自己的骨肉。弟妹要把小孩送人,这骨肉分离是很残忍的事。阿弥陀佛,妈,我们再跟福来说一说……”

话音未落,只听门“哐当”一声,被彩花用脚踢开。两个人身体同时颤了一下,看向气势汹汹的彩花,她双手插腰,尖着嘴,眼睛怒视着眼前的母女俩。

陈喜阳见彩花这样没礼貌,但也知她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先好声好气地问:“彩花,怎么了?生那么大气?”

“哼!不要以为我在屋外,可什么都听见。你们母女俩休想挑拨我和福来的感情。”

母女俩人听了一脸懵,陈喜阳解释道:“彩花,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们夫妻和睦,我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来挑拨你们之间的感情呢?”

“少在那装好人,送孩子是我们的事,你们少插手。不送这孩子,难道你们出钱养吗?”

陈喜阳见她有点不可理喻了,开始气愤地回怼:“彩花,这孩子没有人逼你们生,你们既然生了就应该要对这孩子负责。”

“哼!”彩花冷哼一声,手抱胸前,眼斜了一下陈喜阳,接着开口道:“知道你们陈家的人都看不起我和福来。不要以为你们条件比我们好点,就来指手画脚。我自己生的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轮不到一个嫁出去的姑子来教我。”

陈喜阳看着蛮不讲理的彩花,感觉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要开口回击。蒋小青见状,马上拉一下陈喜阳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争论下去了。

“喜阳,你不是说今天平志他们要回家吗?你快回去给他们做饭去吧。”蒋小青一边说,一边不停对陈喜阳使眼色。

陈喜阳知道自己说不过余彩花的,也顺着妈给的台阶下了。“那妈,我先回家了。等过几天,再和小妹喜月来看你。”喜阳特意把“喜月”两个字说得重一点。家里就喜月是彩花的对手,她还是会忌惮一下。

陈喜阳走后,彩花看着蒋小青回来,坐在土灶边上,佝偻着身子在那生火。她自己站着,倚靠在门口,头看向蒋小青,说:“你也是半个身子进黄土的人,嘴巴不要那么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说完这一句话,起身脚踢一下门槛离开。

只见蒋小青不知什么时候眼角溢出泪水来,哽咽着喃喃自语:“老头,你倒是解脱了,我活着太痛苦了,快点来把我带走吧!”

日子又过了一星期,彩花看着还没有送出去的小女儿,心又莫名烦躁起来。其实这小娃娃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很乖,除了饿了、尿了哭几下,其他时间要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看累了就自己睡觉。

陈福来干活回家,见妻子还没有煮好饭,便进里屋看看究竟。彩花看着自己丈夫,40多岁的年纪却长着50多岁的脸,没钱、没本事,连这小小的事都办不好,心里的气只得对着他撒,“你今天再不把她送走,我就让这小东西自生自灭。”

“怎么好好的又生气了?她是人,又不是猫啊狗儿的,人家能说要就要的。好了,不要置气了。我今天接了活,明天帮老李家打小船。”

“能挣多少?”

“一天能挣个一块多。”

彩花这才对陈福来露出笑脸,头靠在陈福来肩上,带有撒娇地说:“我也是心急,想给你早生男娃。你不把她送走,我们怎么生男娃,当家的,你说是不?”

漂亮女人一撒娇就是威力十足,这一声“当家的”更像是给陈福来灌了迷魂汤。陈福来看着怀里的娇妻,忍不住压倒她,准备好好疼爱一番。陈福来猴急地伸进彩花衣内,手握“大馒头”轻柔一会,刚解开内衣,被一声“妈妈,我肚子饿了”给打断了。是金娣从外头玩好回家,看着外屋没人,听到里屋有声响,就推开虚掩着的门。彩花正娇喘,突然一惊,忙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陈福来,整理着装,出去做饭去了。

陈福来招手让金娣过来,“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金娣一脸天真地回答:“可以都不要吗?”

“为什么都不要?有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多好啊。”

“妈妈不喜欢妹妹。王婆婆说,妈妈生了弟弟,就不喜欢我了,所以我全部都不要。”

“你可别听他们瞎说,你是爸爸妈妈第一个孩子,我们最疼你了。”说完,抱起金娣坐在自己腿上,再看看床里边的小娃娃。两姐妹都把他们夫妻的优点拿了来,大眼睛、小嘴巴、高鼻梁,两个娃都生得好看,就是这小小娃怎么就那么招惹彩花嫌弃。看着小小娃,陈福来有点担忧她的未来了。

10月中旬,已进入秋收的季节,白昼短,黑夜长。在田地里干农活的人们,根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太阳正缓慢地西下,离太阳近的云朵就像被灌了酒一般,红彤彤的。田里干活的农民只顾低头干活,这样的美景他们无暇顾及。趁着日落余晖,他们把手里的活干完,手不停地挥动锄头。当直起身子时,他们抹一把汗,再提起放在旁边的水壶,咕噜咕噜猛喝。再看着太阳下班,他们也忙差不多了,都带上锄具回家去了。

陈福来这边也干完活,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远处一个小女孩朝他跑来,嘴里喊着“爸爸,爸爸”。听声音像自己女儿金娣的声音,他也忙跑过去,一把抱起金娣,亲了亲女儿的脸颊,开始问:“你怎么一个人来找爸爸呀,你妈妈呢?”

“妈妈……吵架了。”小金娣喘着气说。

“你妈妈和谁吵架了?”

“和小姑姑她们。”

陈福来心想可能是为小女儿的事,就加快脚步往家赶。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陈喜月和彩花的对吵声。陈福来放下金娣并嘱咐道:“你回自己家待着去,找找你妈妈给你买的糖放哪里了?”小孩一听有糖吃,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钻。

陈喜月站在母亲家门口,见大哥回来了,毫不客气地责备道:“哥,妈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把这么小的孩子让一个快80岁的老人来带,你们像话吗?现在妈高血压犯了,小哥他们送妈去检查了。你们想生几个我们都没有意见,但不要连累一大把年纪的老妈。”陈福来被数落得内疚地低下头。

彩花见状,一手指戳到陈喜月眼前,严声厉色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她年纪大了血压高起来了,不要全部赖在我们头上。你以为你大哥人老实就好随便说是吧。”气得陈喜月咬牙切齿,一巴掌拍开彩花指着自己的手指。“你就是个恶毒的女人,都不知道你这心怎么长的……”

陈喜月话还没有讲完,就被彩花哭天喊娘的声音呛住:“呀呀!娘呀~我不活了,小姑子打嫂子,天地难容啊……”陈喜月被气得脑壳疼,手不断按压太阳穴。陈福来见她这样,忙连声制止:“够了,别闹了。”

越来越多的邻居来围观,七嘴八舌地说着,谁说的对,谁说的不对。隔壁的陈大叔看不下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这样闹,把亲情都会闹没的。”

陈喜月见陈叔是明事理的人,忍不住一边哭一边诉苦:“陈叔,我们的妈一路苦过来,你们乡里乡亲都看在眼里的。现在我妈都快80岁的人了,还要去照顾襁褓中的婴儿,这像话吗?”

陈叔拄着拐杖看向彩花,却对陈福来说:“福来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为人老实本分,心眼不坏。就是有时耳根子软,做事容易犹豫不决。拿养孩子这件事来说,在你爸受伤,家里条件那么差的情况下,你妈都能咬咬牙坚持把你们拉扯大。你妈从来没有想过把你们送人,就算日子再煎熬,也要一个不少地养在自己身边。你和彩花有手有脚,身体健康,自己有多少能力就办多大的事,何必为难一个吃了大半辈子苦的老人呢?”

陈福来听完,噙着泪水,像做错事的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彩花此时假意拭泪,偷偷观察自己的丈夫和陈喜月。

陈喜月边擦泪边认同陈叔的话:“对的,陈叔,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此时,事情算告一段落。彩花的娘家人也觉得此事彩花做得有点过,便来好言相劝。

蒋小青暂时住在大女儿家几天。陈福来像真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便不让彩花再提送女儿一事,还给小女儿取名叫银娣。

三.

春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洋洋,每个人脸上都喜笑颜开。陈福来家更是喜上加喜,上个月彩花见例假没有来,又加这个月妊辰反应明显。有过两胎经验的彩花瞬间明白自己是又有了,把这喜事告诉陈福来。陈福来心里止不住的开心,但又有点后怕,万一又是女儿怎么办。彩花很淡定地告诉他,“这次胎梦跟前两个完全不一样,这次我梦见大蟒蛇。这就预示着肚子里的宝宝是带把的。” 陈福来对这事半信半疑,生银娣时就很笃定是个儿子,结果空欢喜一场。这次也留个心眼,到时有多期望,就有多失望。

不管怎么说,怀孕本来就是喜事,那今年过年餐桌上的荤菜就多加几个。初二是走亲访友的日子,蒋小青的两个女儿特意买好菜,打算在妈家煮菜,大家热闹热闹。吃饭间,一大桌子的人都快挤不下了:陈福来一家四口,陈福贵和媳妇张小亚,儿子豆豆一家三口,陈喜阳和丈夫刘栋梁,女儿刘雅琴,儿子刘平志去岳母家没到,陈喜月和丈夫林和祥,及儿子林志。几乎人都到齐了,蒋小青看着一家人,子孙绕膝,心里倍感温暖。她看了一眼老头遗像,像是对他说:“我们都很好,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再过不久我就来陪你了。”

一家人和和气气,吃吃喝喝,谈点家常。陈福来因太开心酒喝了不少。彩花见他已酒精上头就不要他再喝,陈福来可不依。“今天高兴,多喝点酒也没有事,再说是跟家里人一块喝,图的就是开心。”

大伙儿也都纷纷替陈福来说话:“没事的,他真喝不下,我们不会让他喝的。”

彩花有点不乐意了,“我有身孕了,他还要照顾两个小孩。可不能喝多。”

大家都面面相觑,喜月忍不住打趣道:“你们打算生一个足球队嘛?再说现在计划生育那么严格。”

彩花回击道:“你管不着,我们乐意生。”

喜阳见两个人又要呛起来,忙圆场:“来来来,大家吃菜,这些菜可要消灭光的。剩菜留着老妈吃又吃不完,倒掉又舍不得,等会馊了吃下去又坏身体。”

这顿团圆菜还算圆满散场。陈福来起身左右摇晃,彩花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把手中银娣递到陈福来手中,自己拉着金娣回家睡觉去了。陈福来趔趄地走着,手里还抱着娃,一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倒。自己手肘撑地,娃不小心滚落地。银娣“哇~”的一声响彻已安静的四周。

刘雅琴率先跑出来,抱起地上的银娣。幸好衣服穿得厚,就是侧脑有点肿。她马上抱进屋,用菜籽油抹在孩子肿的地方。大家都心疼地看着银娣,一个7个多月大的孩子,应该说最得到父母关爱的时候,她却瘦小得可怜。雅琴抱着很轻的银娣问陈喜阳:“舅妈怎么想的,都是自己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什么不喜欢银娣。”

陈喜阳摇头示意女儿不要说了,再手指了指隔壁。喜月拿出给豆豆吃的牛奶,热好喂给银娣喝。大家都心领神会,不再言语。 陈福来被妹夫陈栋梁搀扶回他自己的房子里。

回家的路上,刘雅琴脑海里不断涌现小银娣哇哇大哭的脸蛋,有点伤感地说:“爸妈,幸好你们没有像舅妈一样重男轻女,要不然我的下场就跟银娣一样了,妈不疼爸不爱,太可怜了。”

刘栋梁马上接腔道:“有几个人像你舅妈一样做人。女儿还是小棉袄呢,多贴心,你看平志这小子,典型有了媳妇忘了父母,有什么用,一年到头回家屈指可数。”

“幸好我出生在咱们家,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说完,她笑着挽起爸爸妈妈的胳膊。半夜的寒风钻进领口,会让人忍不住哆嗦一下。喜阳马上扯起刘雅琴的衣领,不让寒风灌进去。刘栋梁把女儿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一家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天空中的明月,见到这么温馨的一幕,也格外柔情地为他们照亮前方的路。亲情的威力,让寒风似乎也对他们绕道而行。


日子一晃,小银娣已经蹒跚学步,会说简单的词语了。因为营养一直没跟上,她显得面黄肌瘦,头发细黄微翘。此时,小银娣正一个人蹲在地上玩落叶。刘雅琴见自己跟这个妹妹有缘,便隔三差五来看看银娣,给她带一点好吃的,陪她玩一会儿。这天,她提着一袋香蕉来,看着小银娣正认真摆弄树叶,便蹲下来轻轻唤她的名字:“银娣。” 银娣一听是姐姐的声音,抬起头,一脸惊喜,起身飞扑到刘雅琴身上,开心地不断叫着“姐姐”。

刘雅琴温柔地抱起银娣坐在自己腿上,给她剥香蕉。陪银娣玩了一会儿后,她准备离开,打算把剩下的香蕉放在外婆那里,并告诉银娣想吃的话找奶奶拿。

刘雅琴回去后,金娣跟小伙伴玩好回家,看到妹妹手里拿着一小截香蕉正往嘴里塞,便气愤地跑过来要抢她嘴里的香蕉,“银娣!你哪里来的香蕉?不给我吃,我告诉爸爸!”

彩花在肚子里孩子快显怀时,躲在外地养胎。本来陈福来也是要跟去的,但奈何家里有两个小的要照顾。最近快临盆了,陈福来才跑去接她回来。两个人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儿子的话,砸锅卖铁也要生;是女儿的话,生死由命。

两个娃开始了争夺香蕉的大战,银娣小机灵,马上把剩余香蕉快速放进嘴里咀嚼吞咽下去。金娣气得伸手把银娣推到在地,大的因为没有吃到香蕉哭,小的因为摔倒哭。姐妹俩此起彼伏的哭声,把正在房间休息的彩花吵醒了。

挺着九个多月肚子的彩花看到这两姐妹又在吵闹,忍不住拿起地上的树枝准备上前好好修理她们一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她说一句,就狠狠地打两下。两个娃哭得凶,她打得就越凶。细枝抽在小小人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红痕。细枝在不知道打了第几下时,断了。彩花立在原地,气喘吁吁,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收缩,下体有液体划过大腿。彩花心想不好,要生了,便马上扶着腰艰难地往屋里走,声音颤抖地跟金娣说:“金娣,你跟着妈妈。”

金娣只顾自己哭,身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银娣的哭声减弱了,她抽搐着小身体,看着妈妈奇怪的姿势进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便迈着走不利索的小腿,连爬带走地来到屋内。

此时,彩花流着汗躺在床上,两只手捧着肚子,嘴里不停嘶吼着。等不疼时,她喊道:“金娣,快……快找爸爸回家!”

银娣被她母亲的嘶吼吓到,呆立在原地,反应过来时,口水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襟。彩花见银娣走到自己跟前,拉着自己的衣角,便说:“银娣,你快去找爸爸。”“爸爸,爸爸……”银娣不断重复着,又连爬带走地来到屋外。她左看看没有人,右看看没有人,准备再出去一点找找。

此时,一个路过的明家大婶见小银娣一个人在外头走,便逗趣地问:“小不点,你准备干嘛去?”

“爸爸,爸爸……”

“你要找爸爸啊?但你爸爸不在附近啊。”

“妈妈,妈妈……”银娣指了指妈妈的房子,又指了指肚子。

明家大婶这才反应过来,往房子走去,看到彩花在床上痛得来回打滚,知道这是要生了,便说:“金娣她妈,你坚持一会,我去把福来给你喊来。”

找到正在干活的陈福来,陈福来听闻,马上甩开锄头,撒腿就赶回家。在途中,他本想喊王妈再来接生,但因为一块钱的事闹掰了。现在自己实在没脸皮再找她了,就改道去借了手推车,铺好被褥垫子,把彩花扶上车,飞奔往村里的卫生医院推。

幸好赶来及时,母子平安。夫妻俩看到刚出生的儿子,两个人抱着襁褓中的小儿子相拥而泣,心心念念的儿子终于等到了。

在医院住了两天后,陈福来两夫妻准备出院。他们看着儿子就像得了宝一样,怎么看都喜欢。陈福来推着借来的手推车,欢天喜地地哼着歌,即使颠簸的石子路也觉得不费力气。彩花坐在手拉车上,不时看看自己的儿子,逗弄一下他,不时又抬头用自豪的眼神看着路过的村里人。陈福来则见到熟人就咧着嘴说:“我生了个儿子!”

村里人不知情的就纳闷,这夫妻俩是变魔术吗,怎么又有娃了?陈福来夫妻俩这一天比中六合彩还要开心。

第三天,计划生育办的人来陈福来家调查。经调查,情况属实,他们已有两个女儿,又超生了一个儿子。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规定,陈福来违法了其中一条:多生育一个子女,要按照年度总收入的二倍至六倍征收社会抚养费。

彩花先是不承认自己超生,说银娣不是自己生的。但王妈出来指证,彩花无可奈何,开始耍赖,说自己没有钱。可这钱不罚,小儿子的户口就没法上。彩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此时,菜花看着银娣,越发恨得心痒痒。

陈福来家一个月来一直闹腾,把夫妻俩折腾得心力交瘁。夜里,躺在床上的彩花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推醒了正在打呼噜的陈福来。“别睡了,我们得想办法把银娣扔了,最好丢远一点。” 陈福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也听不清彩花说什么,只便满口答应。

彩花见陈福来点头,接着说:“那就明天,你趁半夜没有人时,把银娣抱到荒郊野外去,让她自生自灭。这样我们家圆圆就可以上户口了。”

陈福来刚要再眯一会儿,听到要把银娣扔荒郊野外,一下惊醒了。“什么?你要把银娣扔了?”

“嘘!轻点说,孩子们都睡着呢。那你说怎么办吧。我们没有钱交罚款,你的好家人也都说没有钱。再说你挣的那点钱哪里够我们一家五口吃的。圆圆和银娣你自己挑一个吧。”彩花说完,翻身闭眼准备睡觉。

睡意全无的陈福来,双手托着脑袋,想彩花说的那些话。这一夜,陈福来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

第二天,彩花突然转性,给银娣煎了一个鸡蛋。金娣看着哭闹,问为什么妹妹有,自己没有。彩花一巴掌拍在金娣屁股上,银娣见状,就把自己的荷包蛋撕成两半,分给姐姐一半。

子时,村子外头万籁俱寂,只有几只野猫偶尔叫唤几声。彩花见差不多了,就让陈福来可以把熟睡的银娣抱出去了。陈福来踟蹰不前,看看彩花,再看看银娣,披上衣服躲到屋外蹲着抽烟。

彩花见都半刻钟了,也不见陈福来进屋,便自己下床趿拉着鞋去找福来。看着陈福来还在抽烟,她低声吼道:“你给我进来!” 陈福来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进屋。

“福来,我知道你舍不得银娣,你当我舍得吗?但我们好不容易有一个儿子,你也算老来得子。百年后你入土,见到陈家列祖列宗,不是更加有个好交代嘛。你把银娣放外面,万一有个好心人捡走,总比跟着我们吃苦强吧。咱们家已经是整个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了,少个人就少一分压力。咱们日后把圆圆好好抚养长大,还能有个养老送终的。女儿嫁出去就如泼出去的水,哪个孰轻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彩花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来说服福来。

耳根子软、坚定力弱的陈福来被说动了,穿好衣服,给银娣也打包了几件旧衣服。一切准备好后,陈福来抱起银娣就往外跑,准备一口气跑远一点。途中经过几家养的狗,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吠叫几声,吓得陈福来差点绊倒。他黑灯瞎火地只顾往前跑。陈福来低头看着怀里的银娣,呼吸均匀,睡得很熟,一点都没有被吵醒。他心里已经对银娣说了一千遍的对不起,爸爸也是身不由己,我们家太穷了,希望你运气好一点,被好人家捡到。

借着月光,陈福来看看周围,是姐姐阳喜的村子。他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娃不能放荒郊野外,要不然被野猪什么吃了;也不能放这个村,这个村一打听这孩子是谁的,就知道是我家的。放哪里好呢?他一直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只知道走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脚疼得不用看就知道起了水泡。

天空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慢慢地泛白。陈福来知道自己再拖下去天就要亮了,他停下脚步观察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幢水泥楼房。在周围都是瓦片房,这个两层楼的房子显得尤为亮眼。陈福来一步并作两步来到楼房前,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轻轻地放下银娣,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给银娣盖上。他再看了几眼银娣,极力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要流下来,但泪水却还是越积越多,一不小心滴落在银娣脸上。银娣伸出手挠了挠脸,继续睡着。福来轻轻呼了口气,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陈福来到家时已快早上10点,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猛灌。彩花见自己丈夫回来,看看屋外也没有银娣的身影,心里顿时窃喜,但表面还是关心地问道:“银娣送走了?” 陈福来一口气几乎喝完水壶里的水,累得只想躺下来,没看彩花,直径走到床边,把自己重重摔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彩花见状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带着儿女到屋外干活去了,让自己的丈夫好好休息一下,回头再好好问问。

银娣在天蒙蒙亮时被这个楼房的女主人发现。那女人本想早起倒夜壶,开门吓了一跳,一开始以为是一堆包裹。后来这一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小孩。“谁家的小孩啦?”她站在自家门口,扯着嗓门喊着。“真是晦气,哪个天杀的,把孩子扔到我家门口。”女人又嘟囔了一句。

准备要去干农活的人,听闻谁家把小孩给扔了,便都过来看热闹。人围过来看着小孩,指指点点地说着。小银娣被周围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吵醒,她睁开眼,看到那么多人围着自己,不禁想:这是在哪?她想在人群中找寻自己熟悉的人,看了一圈都不认识,急得大哭起来:“哇~呜呜……妈妈……妈妈……爸爸……”她只是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美梦,爸爸抱着自己睡觉。

娄婷听见小孩的哭声,而围在那里的人自顾自地说着,没有上前安慰的意思,便挤开人群,上前蹲在银娣身边,抓起她的小手问:“小朋友,你几岁了?爸爸妈妈呢?” 银娣只顾哭,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一看就是被抛弃的女娃娃。谁家那么狠心哦,连自己的孩子都会抛弃……

银娣鼻涕眼泪已分不清,娄婷拿出手绢,给银娣擦了擦。“来,不哭哦,阿姨先带你吃早饭。吃完饭我们再找爸爸妈妈。”娄婷不想理会那些只会说三道四的人,抱起银娣,拿起地上的包裹就往自己家去。

有几个好心的邻居提醒:“孙家儿媳,你不要把来路不明的孩子就往自己家带,这样不吉利的。” 娄婷当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银娣觉得这个阿姨对自己很温柔,便也跟娄婷熟络起来。娄婷这才知道这个娃娃2虚岁,叫陈银娣,家里有姐姐和一个弟弟,其他的因为银娣太小,说不清楚。娄婷准备先去公安报个案,在没有找到她父母之前先养在自己家。

娄婷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孙民豪和娄婷是新婚夫妇,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见小银娣那么可爱,也就同意收养几天。

公安一查户口信息,根本就没有陈银娣的信息,一岁多的年纪到医院也查不出相关记录。

娄婷说如果有银娣父母的消息再通知她。公安对娄婷表示赞扬,夸她做好人好事。

娄婷感觉跟银娣特别有缘,这小孩越看越可爱,而且特别乖。心想如果自己也能生这么好看、这么乖的孩子就好了。这样想着,就越对银娣好。银娣在这里,吃到了在家吃不到的零食、饭菜,还得到了不一样的关心。但在夜里还是会想家,想自己的妈妈、爸爸、姐姐,忍不住又哭起来。娄婷柔声耐心地哄着她。

彩花觉得家里没有银娣,像是甩下一个包袱,吃得香,睡得也香。陈福来头几天,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心里头自责,好几次想找回银娣,但还是忍住没去,心里很是矛盾。过了5天这样的光景,陈福来像是释然了一样,也照常吃饭,睡觉,干活。

这天,刘雅琴来看银娣,发现银娣不在家。外婆告诉雅琴,银娣被他们两个狠心的父母抛弃了。雅琴一脸不可置信,再三确认才知道这是事实了,顿时眼泪夺眶而出。心里想自己也是知道舅舅家早就不想要银娣了,如果再给自己机会,会要养银娣吗?自己以后男朋友会同意吗?好像还是没有答案。雅琴没有问舅舅小银娣被扔哪儿了,也没有跟他们家打一声招呼,心不在焉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刘雅琴无精打采地去上班。针织厂车间里各种机器声,响得人耳朵嗡嗡响,聊天都要喊着才能听见。同事兼好朋友黄萍见刘雅琴垂头丧气,问怎么了。雅琴觉得自己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就拉着黄萍来到车间相对安静的角落,把舅舅扔孩子的事从头说了一遍。黄萍听完,觉得这也太巧了。一星期左右,他们村捡到一个2岁左右的小女孩,像是被父母遗弃的。刘雅琴眼睛一亮,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小表妹。

两个人一下班就到黄萍村里,看看那个被丢弃的小孩是不是银娣。刚到孙民豪家门口,就听到银娣说话声,刘雅琴心里更加笃定了。走进院子,只见银娣手拿一根小木棍,放在两胯之间,蹬着两只小短腿,假装在骑马。后面的娄婷假意在追,“前面的大侠慢一点,我追不上你了。”银娣听到就发出“咯咯......”的笑声。

娄婷见来人,抬头一看是邻居黄萍和自己老同学刘雅琴。“呀!什么风把你这位老同学吹来了?”娄婷说着就上前拉住刘雅琴的手。这时银娣也看清谁来了,扔下木棍扭着小屁股边跑边喊“姐姐,姐姐”。刘雅琴回握一下娄婷的手,说了句“老同学好啊”。便上前一步并两步张开双手迎接银娣扑入怀中。

黄萍略惊,“你们俩还是同学呢。那不更巧了。早上雅琴跟我说……”黄萍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娄婷这次明白银娣是刘雅琴的舅舅丢弃的。

“说实在话,这就是缘分。瞧,我听入迷了,让你们就站在外头。来,我们到里屋坐坐,喝口茶,好好聊聊,也叙叙旧。”

刘雅琴打量了一下刘雅琴家,3大间瓦片房,最东边搭了一个小房子。院子也够宽敞,院子西边养了几只鸡、鸭。再过来放了一个大缸,缸里接着自然水管,上面遮着木板。走进屋里,里头都浇了水泥。

刘雅琴和黄萍落座,娄婷去倒茶。银娣见雅琴来了就一直黏着雅琴。娄婷拿出一颗糖,让银娣自己先出去玩一会。三个人都坐定,娄婷开口问道:“雅琴,你舅舅、舅妈的意思就是不要银娣了,是吗?”

刘雅琴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茶,也不看娄婷的眼睛。“他们现在有了儿子,就更不会要银娣了。”三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黄萍和娄婷是不好说重话,毕竟那是雅琴的亲舅舅。

雅琴看了看娄婷,又道:“娄婷,这里房子就你和你老公住吗?”

“现在基本是我们俩住。我老公的哥哥去外头做小生意,就把公公婆婆喊过去帮忙了。”

“那你……有……打算想收留银娣吗?”雅琴吞吞吐吐说完这句话,又提起桌上的水杯呷了一口茶。

“雅琴,不瞒你说,我很喜欢银娣。但不知道谁嘴巴多,告诉我公公婆婆了。前两天他们回家来,就为这事。说什么‘养别人家的孩子就是狗喂不饱,人讨不好,蛇暖不热,狼喂不熟’,还不如自己生的……”

知道娄婷为银娣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刘雅琴就像自己做错事似的,红着脸低着头。“娄婷,真对不起,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银娣真的太可爱了,她带给我们夫妻俩也带来很多快乐。我提前感受到当妈妈的幸福,我很享受这几天和她相处的时光。”

刘雅琴见娄婷提起银娣真的很开心,便知道她这不是安慰自己的话。“谢谢你,娄婷。”

黄萍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小银娣日后可怎么办?回自己家去,肯定不会被好好对待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又是一阵无言。

银娣这时进屋来,手里拿着一颗鸡蛋。“姨,蛋蛋。”

娄婷笑着接过,对着银娣额头亲了一下,并夸道:“银娣真棒!”

银娣受到表扬,先是缩一下脖子,吐一下小舌头,身体不自然地扭动几下,躲到娄婷身后。

娄婷见状哈哈大笑,“银娣害羞了。”

大家乐了一会,刘雅琴望着银娣发呆。小小人儿真的太机灵了,她就如一张白纸。好好教养她,她一定不同凡响。刘雅琴不自觉靠近银娣,蹲下身子拉起银娣的手,真切地问:“银娣,你以后就跟着姐姐,好吗?”

银娣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弯着头,两片小薄唇努了努嘴。“姐姐好,姐姐好。”

刘雅琴眼含泪水,嘴笑了又笑,抓着银娣的手又紧了紧。

银娣皱了一下小眉头,忍不住道:“姐姐,痛。”

刘雅琴这才发现抓疼小银娣了,低头看银娣的小手有点微红。

“你确定要养小银娣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没有结婚,你爸妈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娄婷关心地问道。

“没事,小银娣还是我妈妈的小外甥女,她们也很喜欢她。我相信能说服他们的。”

娄婷和黄萍都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刘雅琴,看着她坚定的神色,也不好多说什么。

娄婷见银娣要走了,把到房间里包裹整理好,再到橱柜里拿出一包小白兔奶糖和一些饼干,装在另一个小袋子里,递到刘雅琴手里。“她刚来时,我见她衣服多是破破烂烂的,就特意给她买了几件新衣服。这些零食你也带回去,小银娣她爱吃。我再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娄婷眼冒泪花,话讲到后面也开始哽咽。

刘雅琴知道娄婷是真喜欢银娣,忙说:“咱们离得还算近,如果小银娣真在我家养着,你可以经常来看看她。”

娄婷头转向一侧,手胡乱擦了一下眼睛。“瞧我,嫁了人还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不过我是真心喜欢小银娣。”说完,走到银娣身边,弯下腰亲了亲银娣的脸。“银娣,为了不让你忘记我,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刘雅琴见时间不早了,拉着银娣往外走。银娣一步三回头看看娄婷,走到房子拐角处时,银娣露出甜甜的微笑,举起小手摇摆两下。娄婷快步追到院外,泪如泉涌,举起手不停挥动着。孙民豪正好回家,见自己老婆哭得像个泪人。本来对银娣离开是挺不舍的,但看老婆反应过激,反而想笑。“娄婷,不要太难过了。银娣又没有去很远的地方,我们想她,可以把她接过来玩几天,或者我们自己去找她。”

娄婷想想也对,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矫情,便不自然地转身去叠衣服,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刘雅琴带着小银娣回家,掏出钥匙一直拿在手里,想开门又缩回手。站在家门口,看看门又看看银娣。银娣疑惑地看着刘雅琴在那把玩钥匙,伸手开口道:“姐姐,玩。”

刘雅琴忙蹲下身子,捂住银娣的小嘴,“嘘~姐姐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姑姑他们说呢。咱们再站一会。”

“雅琴?干嘛呢?”背后突然传来陈喜阳的声音,吓得刘雅琴和银娣身体一抖。银娣用小手不停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怕怕。”

陈喜阳一见还有银娣,开心地声音提高几倍:“小银娣,你怎么在这?让姑姑好好看看。”说完,上前检查银娣的身体。“还是活蹦乱跳的小银娣。”陈喜阳抹了一把泪,抱起银娣催促着雅琴快开门。

刘雅琴把找到银娣的前因后果跟陈喜阳说了一遍,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陈喜阳切菜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正帮忙择菜的小银娣,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切菜,炒菜。

刘雅琴边说边观察母亲的脸色,见母亲还无波澜,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妈,你听了我说的,你怎么想的。”

陈喜阳转移话题说:“你快看看,灶膛里的火是不是快灭了。” 刘雅琴再次想从母亲脸上看出什么来,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去看着火,添柴。

吃晚饭时,两个人把小银娣梳洗好,刘雅琴把银娣带到自己床上睡。把银娣哄睡着后,刘雅琴出来坐在母亲对面,她知道自己妈妈肯定有话跟自己讲。

“银娣是个命苦的孩子,看着她流浪街头或被不知名的家庭领养走,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于心不忍。这样吧,你还是黄花大闺女,这件事就我和你爸出面先跟你舅舅他们谈。以后也是我和你爸爸养银娣,她还是你妹妹。”

刘雅琴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母亲看。好久没有仔细看看母亲了,她眼角的皱纹像用淡淡的墨汁画上去的,两鬓已冒出白发,后背也没有以前挺拔。她好不容易把两兄妹抚养长大,现在因为自己的决定,要让这个50多岁已经退休的母亲再养那么小的孩子。刘雅琴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陈喜阳看着女儿盯着自己发呆,便说:“雅琴,你做的决定也是妈妈的决定。我很欣慰自己有个这么善良的女儿。所以不要为自己做了好事而产生内疚。”

刘雅琴发现,在头上悬挂着的泛着黄色钨丝灯泡的映照下,眼前的妈妈就像菩萨一样,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刘雅琴掩饰着自己感动的泪水,弯曲上半身趴在妈妈的腿上。陈喜阳微笑着摩挲着刘雅琴的头发。

第二日,刘雅琴上班后,刘国栋梁回家,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支持她们母女的想法。之后,他们又去找陈福来夫妻谈了这件事,陈福来夫妻俩巴不得如此,当然也就欣然同意了。

从此,小银娣就在陈喜阳家生活了,她拥有了一个温馨又温暖的家。她在自己亲生父母那里没有得到应有的疼爱,但她现在有姑姑、姑父、姐姐、哥哥的疼爱,还认了娄婷夫妇为干妈和干爸。他们无一不疼爱她,她在大家给予的浓浓爱意中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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