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窗前有颗枣树。
春天到冬天,推开窗户,每天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这颗树。
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这棵树蔓延的枝杈窜过一楼的窗口,伸展到二楼我家窗前。
酷夏的午后,客厅里闷不通气。我把窗户全部打开,站在窗口往外望,仔细端详着视野中的这颗树。
经历过正午阳光的炙烤,它的叶子微微蜷曲着,纤细的枝叶间,缀着一颗颗碧绿滚圆的大枣。微风拂来,叶子便开始轻轻摇摆,而大枣却气定神闲地纹丝不动。
随风飘摇的树叶,让我想起裹了小脚,走起路来颤微微的奶奶。她拄着拐棍,挪着巴掌大的小脚,从客厅移到窗前,将胖乎乎的身体趴在包了黄色复合板的窗台上。看过来来往往的行人,这颗枣树就进入了她的视线。“找人把它砍了吧。等它长高了,屋子里就进不来风了,也看不到外面的人了。”她一遍遍对公公嘟囔着。公公弯着腰,一手拿着小勺,一手攥了手绢,给圈在儿童椅里咿咿呀呀的孙女喂一口蛋羹,再擦一下嘴角溢出的汁水,笑呵呵地说着:“这是人家种的,是有主的,怎么能说砍就砍呢。”阳光照着他满头黑发,明晃晃的金丝边眼镜映衬着他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白嫩油亮的脸庞,在老少的应和中,沉淀成往昔的美好记忆。
忽然飞起的一只蝉,划破了空气的沉闷,吱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从远处飘来的一朵乌云,带来了一阵骤雨。雨沙沙下着,密密的雨线像半空中悬挂的一帘帘瀑布。穿过飘飘洒洒的雨帘,脑海中又浮现出婆婆的身影。她左手揽着孙子,右手搂着孙女,看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人坐在窗台上数枣。孩子们咯咯的大声笑着,叫着,她紧紧攥着孩子们的衣服,满脸的笑容堆起眼角浅浅的皱纹。奶奶将拐棍咚咚敲打地面,用干瘪的声音喊叫着“涛她娘,你管管孩子”,她赶紧低声对孩子们说:“你们吵得老奶奶不高兴,爷爷就要打屁股了。”
时光模糊了记忆,我忘记了枣树哪一年开花、结果,只知道它一年年长着。在春去冬来的轮回中,陪伴我走过了并不短暂的岁月。
沉沉的思绪,伴随雨点坠落地面击起的朵朵水花,四溅开来。奶奶十年前去世了。公公接连不断的遇到麻烦,在外颠沛流离的几年中,面庞漆黑粗糙的看不出往日的模样。婆婆承受不住一次次的揪心和牵挂,在精神和疾病双重折磨下,最终撒手西去。愁云笼罩的那段日子,我时常站在窗前,在和枣树的对望中,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
一阵过路的风,吹散了带雨的浮云。雨停了,地上的水花消失了。可空气中的闷热却没有散去,远处树上的蝉开始了声嘶力竭的鸣叫。
经历骤雨洗礼的枣树,却更加挺拔了。它的叶子变得青翠欲滴,灰白的枝干变成了鲜亮的暗红色,就连嶙峋的树皮,也被雨水洗去了平日沧桑的印记。
在和枣树的对望中,我不知道它是否能够读懂我内心的万千思绪。它总是静默地努力伸展着身姿,让我的内心荡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