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谋杀,首先得选择一个对象不是?鲍四说,然后你得有动机,为什么要杀他(她)?情杀,仇杀,还是谋财害命?接着就设计谋杀方案,具体怎么杀才能不被怀疑。最好,你能有不在场的证据,时间地点你都能错开。最后是抛尸——抛尸有两套方案,一套是让别人永远找不到,死者就按失踪人口处理了;一套是让别人很快能找到,但怀疑不到你头上。你只是写小说,我建议你选择第二套方案,这样更刺激。
鲍四说完,常十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02
常十是个小说家,很著名的那种。最近杂志社向他约一篇关于谋杀的小说稿,眼看就要到交稿期限了,他还一个字都没动。没动的原因是他对于谋杀毫无概念,他不曾谋杀过别人,也不曾被别人谋杀过,缺少起码的生活体验。电影里的那些桥段又太过玄乎,一看就是编出来的,难让人信服。他看那种题材的电影时,往往都是按喜剧片来看的。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就照你的思路设计情节吧,不能太玄,也不能太老套,要真实,又要离奇——要不这样,这篇小说,你帮我一起完成吧,发表以后分你一半稿费怎么样?
鲍四说,那敢情好啊!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回文人吧。
03
鲍四说,以情杀的套路来编吧,一般情杀比较复杂,也有看点,人们都好这口。
常十说,好。于是就冥思苦想起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鲍四似乎来了灵感,一个男人,我们假定他叫常十。——常十插话,切,咋不叫鲍四呢?——叫鲍四也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叫常十好。常十是著名小说家,有钱,有情调,女人都爱这个。常十有老婆,又在外面找了个情人。——常十又插话,嘿嘿,行,这个情人就叫万五。——万五是鲍四的老婆——嗯,好吧,随你。鲍四表示无所谓。
常十最后诡秘地一笑,那就这么定了,不许反悔!
鲍四说,反悔个屁,又不是真的,谁像你那么小气!
04
常十之所以诡秘地一笑,是因为他觉得确实很诡秘。鲍四还蒙在鼓里,常十真的和万五有一腿,好几年了,现在两人还保持着情人关系。
确如鲍四所说,小说家的荷尔蒙总是特别丰富,自从成名后,朝三暮四的活儿,常十干过不少,诗意的说法是风花雪月,世俗的说话是逢场作戏。天黑认识,天亮分手,合得来的,多保持两天,但用不了多久还是各奔东西。
没想到,最后常十竟然和好哥们儿鲍四的老婆万五有了一腿。
更没想到,万五成了常十风月历史的终结者。
05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鲍四邀请常十到家里喝酒,就喝多了。不仅常十和鲍四喝多了,连万五也喝多了。当晚常十就没回去,住在鲍四家。黎明时分,半醉半醒的万五上完卫生间,就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常十的床。当她意识到走错房间的时候,常十已插入了。她想反抗,怕惊醒了隔壁的鲍四,又有那么点舍不得。
后来万五说,就这一次,以后坚决不!
可是常十却尝到了甜头,从精神层面来讲,万五比她老婆肖三漂亮,身材好,学历高,懂情调,会浪漫,说话悦耳动听;从肉体层面来讲,万五比她老婆肖三性欲强,兴致高,放得开,器官优良,技术精湛;从艺术层面来讲,万五是好哥们儿鲍四的老婆,这层特别的关系让他觉得更刺激,伦理剧情对男人总是有着超乎一般的吸引力。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什么叫偷?一般的偷情那不叫偷,那叫捡。在人家老公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活儿,这才是真正的偷。
06
于是后来,常十又死皮赖脸地约万五,万五耐不住纠缠,终于答应再来一次,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谁也不许耍赖,耍赖是小狗!
他们在宾馆开了房间,完事后,万五伏在常十的胸口,羞羞地说,要不,要不……我们以后小心些!——这说明,常十确实技艺超群,让万五食髓知味欲罢不能。而常十,自从和万五好上以后,再看到其他女人就觉得没意思了,连尝尝新鲜的兴趣都没有。——也可知,万五算得上是极品女人。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以后,他们果然很小心,鲍四丝毫未察觉。
当然,常十的傻瓜老婆肖三更不可能察觉。
07
所以常十定了,这篇小说的男主就叫常十,女主就叫万五。嘿嘿,想想就觉得有些冲动呢。这一定会让他写起来十分有状态,有感觉,下笔如有神,一泻千里,高潮迭起。可是马上又有个问题纠结起来,两个女人,一个是老婆,一个是情人,老婆有恩,情人有情,该杀谁好呢?
鲍四也有些为难,说,再想想吧。
08
常十于是去征询老婆肖三的意见,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有个情人,我要在你们两人中间选择一个做为谋杀目标,你觉得应该杀谁呢?——变态!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肖三直接否定了这个假设,不予回答。——说说嘛,我想知道。——那就杀她!肖三恨恨地说,勾引别人的老公,本就该死!我是你老婆,杀老婆是要遭天谴的!天打雷劈,天诛地灭!
常十颇为失望,又去问万五。
万五正伏在常十的小腹之下,专心致志地舔吻着他的东西,听到问话,就把那东西吐了出来,淡定地说,杀我吧!杀我没人怀疑到你,主要是,我不想让你为难。常十大受感动,翻身坐起,把万五推倒,跪在她双腿之间,以极其虔诚的姿势顶了进去——这是常十表达感动最直接最有效最深刻的方式。
好吧,那就杀万五。
09
杀是爱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据许多文史专家对武松杀嫂血腥场面的深入研究,最后得出可靠结论,武松对于潘金莲,其实是既恨又爱,而且爱多于恨——扯开衣服是为了赤体相对,剖开胸口相当于破身,挖出心肝就更直接了,代表着你的心是属于我的。
但常十不可能真杀万五,只在小说里杀,现实里他要更加地爱她。
10
鲍四也赞成常十的这个设计。
他说,常十(指的是小说里的常十)其实是爱他老婆的,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还有孩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嘛;和情人只是玩玩而已。老婆是家常便饭,情人是山珍海,山珍海味吃上几顿就腻了,可是家常便饭却要吃一辈子。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要杀呢?
鲍四说,这样安排,常十的这个情人对他动了真感情,逼着常十和老婆离婚然后娶她,否则就要搞臭他的名声,让他以后写的小说都没地方发表,发表了也没人看,看了就骂。常十为了光明的前途不受影响,不得不杀老婆以满足情人——很狗血的情节,但无疑是最吸引眼球的。
好了,连杀人动机也有了。
可是现实中的万五并不是这样啊,她从来没向常十提出此类无理要求。她很理解常十,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很明白做个地下情人是两人最好的相处方式。
小说嘛,别那么认真!常十最后想。
11
常十问老婆肖三,你说我为什么要杀情人而不杀你呢?
肖三正在洗衣服,白了他一眼,那当然了,你如果杀了我,谁给你洗衣服?谁给你做饭?谁给你带孩子?——那我为什么非要杀了情人不可呢?——这还用问?玩腻了呗!想换个新鲜的,但旧情人却不放手,你又不想娶人家,所以就动了杀念,一了百了!
看来,大家对这点都认同。
常十又去问万五,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而不杀老婆呢?
万五正骑在常十的腰上运动着,便停了下来,捋捋长发,老婆不能杀啊,毕竟是孩子的妈,孩子是你亲生,这层关系扯不断。——假如,我杀了老婆,娶你,难道你会对我的孩子不好吗?——那肯定不会,但问题是,孩子不接受我,我无论做得再好,他心里只有他妈,我无法取代她。——那我们就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杀?——我们迟早要分的,这种事没有长久!——那我们分手不行吗?何必一定要杀呢?——你爱我,我更爱你。万五想想,说,我们不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是不会分手的,所以只能以一方的死来结束。
常十又被感动了,翻身上马,又把万五推上了风口浪尖,激起浪花朵朵。
12
接下来,是要考虑怎么杀的问题了。
杀人的方式多种多样,随便百度一下,就能显示出几百条来,关键是,鲍四说过,要创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给案件增加必要的侦破难度,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加入些许悬疑和惊悚的元素,搭配上伦理和情欲的色彩,这样写出来的小说才更有看头,很容易就能得奖的。常十对鲍四说,得了奖,荣誉归我,奖金归你。
两人研究了一番,终于设计出一套完整的方案。
常十认为,艺术必须来源于生活,即使是胡编乱造的情节,也要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才行,否则会被读者吐槽的。现在的读者可比作者聪明得多,不像过去那么好骗了,尽管他们知道小说都是假的,但还是要孜孜不倦地发掘其中的逻辑错误加以攻击。
所以常十决定,在动笔之前,他先要把杀人的过程模拟一遍。
13
其实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就是常规的谋杀案,毕竟常十写的不是侦探小说,他也缺乏此方面的专业素质——写谋杀的本意,只是为了折射人性的阴暗——所以模拟起来并不难。
正好几天后,常十要到外地开个笔会,这给他创造了不在杀人现场的机会。
所谓外地,其实只是邻近的一个城市,和常十所在的城市相距仅有五十公里。最近,两城之间正在修建着一条十分宽阔的快速通道,据说,等快速通道正式通车后,两城就要合并了——这一切都是常十可利用的资源。
因为那条快速通道上还没装摄像头。
14
那天,常十开车去了开笔会的那个城市。
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吃饭和休息要占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吃饭的时候,常十端着酒杯到处转桌子,尽量和所有认识的人都寒暄几句——这些人可以证明,他始终活跃在酒席上。而且常十还上舞台高歌了一曲,博得了满堂喝彩。
然后他就上了楼,楼上有给他们开好的房间。常十的房间和文联主席的房间紧挨着,他开门的时候,看到文联主席领着一位女文学爱好者也在开门。文联主席讪笑一下,说和粉丝探讨一下诗歌创作——这对常十更为有利,文联主席可以证明他中午没离开过酒店。
常十进了房间,打开电视,调到最大音量,等到隔壁的两人开始交流诗歌的时候——听到他们在低吟浅唱,抑扬顿挫,婉转悦耳,余音绕梁,大概是在声情并茂地念诗吧——就悄悄地出了房间,从外挂楼梯出了酒店。
那里没有摄像头,他上午就勘测好了。
他还在房间里换了一身衣服,一身他从未穿过的衣服。
接着,他打了一辆出租车,从还未完工的快速通道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15
在路上的时候,常十给万五发了一条短信:我想见你,你现在开车到岗邑大坝等我。
万五的迷人之处,不只是上面说到的那些,更重要的是招之即来,随叫随到,她总能编出恰如其分的理由瞒过老公鲍四,且从不重复。所以当常十乘坐着出租车到了岗邑大坝的时候,万五的红色福克斯已经停在那里了。
我想死你了!上了万五的车,常十抱住她就亲,捧出她的一对小乳房。——你不是在外地开会吗?——是啊,想你想得连晚上都等不到了!常十开始动手,万五积极配合,于是在正午的烈日下,空旷荒凉的岗邑大坝上,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在剧烈地颤动着。
红色反射着太阳光,像一块随风飘扬的绸缎。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拿回万五的那张卡——那张专门和他通话的手机卡,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所以这么多年,两人隐藏得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既然要演戏,就演得像一些,惟其如此,体验才更真实,写出的小说才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这条唯一的线索断了,案件还如何侦破?
这小说一定精彩!常十想。
16
完事后,两人下了车,站在大坝的防撞墙边。
鲍四呢?他没怀疑你吗?
他今天不在家,出门了!
岗邑大坝的一面是岗邑水库,平静的水面泛着粼粼的光斑;一面是几十米高的绝壁,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壑,平直的混凝土壁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到处生长着斑斑驳驳绿幽幽的苔藓,像红斑狼疮病人的皮肤。
假如,小五,常十望望水库,又望望绝壁下面的深壑,说,我在这里杀你,你是选择水库,还是下面的深壑?
深壑吧。万五皱了一下眉头,我恐惧窒息的感觉。我曾想,如果我要自杀的话,肯定会选择跳楼,我贪恋那种坠向深渊的感觉,很罪恶,又很刺激。最后那猛烈地触地一刻,连肉体带灵魂都摔得姹紫嫣红。
她站在了防撞墙上,微抬着头,眯着双眼,面对太阳微笑着,展开双臂,似乎在享受着这临死前的新鲜空气。
当然,他不会把她推下去的,这只是小说中的情节而已。
当她回头时,他已走了,走出好远,整个人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17
常十走到马路上,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开笔会的那个城市,当然依然走的是那条没有监控的快速通道。他到了酒店房间,刚换好衣服,就听到文联主席在敲他的门,小常,该开会了!——好,来得正是时候——好的!常十大声应道
就这样,常十模拟完了整个谋杀过程。
谋杀过程很简单,常十利用在外地开会的闲暇,约见了万五,然后把万五推下了岗邑大坝下面的深壑,摔死了,摔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常十觉得摔死就行了,没必要摔得那么难看,她死的时候还是安祥而美丽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抛尸的问题了。
鲍四说,还抛什么尸?一个完美的绝杀计划,那个女人站在岗邑大坝上欣赏风景,失足跌入深壑,意外身亡,结了!——妙!常十拍手赞道,就这样写!
常十很快交稿了,杂志社当天就刊出了这篇小说,无数的读者都看到了,纷纷拍手叫绝。
18
刑警队的队长也看到了。
不过他没有拍手叫绝,而是拍案而起。
就在前段时间,本市发生了一起命案,在岗邑大坝下面的深壑里,发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脑浆迸裂,面目全非,已无人样,经确认是本市居民鲍四的老婆万五。大坝上停着一辆红色的福克斯,车里的座位上扔着几个沾着体液的卫生纸团,通过比对并不是鲍四的,从已有数据库里也没比对出结果,侦破陷入了僵局。
刑警队长仔细地看完了这篇小说,就拍案而起了,快,抓捕常十!
常十就被抓来了,通过DNA比对,那个最后与万五发生性行为的男子正是常十。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加上这篇小说的佐证,似乎常十就是杀人凶犯的猜测已无可辩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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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十确实无可辩驳。
他陷入了迷茫,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的头脑失去了思维,时而混乱不堪,时而又一片空白,没有一个条分缕析的记忆。他努力回忆着每个细节,似乎一切只是小说情节,又似乎是真实发生的一切。他挣扎在虚拟现实之间无法拔足,他甚至难以确定现在被审讯的过程,是不是也只是他设定的一个情节?
他只是不相信她死了,他真的爱她,他后悔不该拿她来开这样恶毒的玩笑。
她死了,他还要活下去吗?
20
殡仪馆东面的油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驾驶座空着,副驾上坐着一个女人,是常十的老婆肖三。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纱衣,戴着一付墨镜,头发高盘着,显得高贵典雅,清傲素净,她似乎要去参加某人的葬礼,但她的表情却带着一抹胜利者的得意。
不一会儿,走来一个人,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是鲍四。
处理好了?肖三问。
嗯。鲍四点点头,凑过去在肖三的嘴上轻吻了一下,这回我们可以长久了,没人能干涉我们了!——万五的二十份保险都理赔了?——当然,被杀也属于一种意外,我们的保险合约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条!
鲍四阴鸷地一笑,发动马达,一脚油门,奥迪便向繁华的都市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