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江边散步偶遇一棵桐树,所见江桐好似一位即将步入生命尽头的老人,尽管树干皮层开裂渐脱,树身已被虫蚁蛀空,光秃的枝桠仍伸向天空,呈生长趋势。让我惊叹的是:树梢上竟长出了几片新叶,还夹杂着几朵桐花。我完全被这顽强不屈的生命所震撼。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家乡桐树,它应如江桐一样,最终也会从繁茂走向衰败,无法逃离凋零的命运吧。思忖至此,失落、惆怅又有些许激动,瞬间向我袭来, 我不知为何会滋生出这种情绪,或是惋惜,或是引发的思乡之情,又或是被江桐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感动,也许皆不是,我已无法判定。
家乡屋旁的桐树,如今已记不清由谁栽种,但仍能清淅记得父亲采摘桐籽时的情景,母亲包的让人垂涎欲滴的桐叶粑粑,摆放客厅里那几把父亲刷的桐油椅子。而让我记忆犹新的,却是绽放于四月间那一树白紫相间的桐花。每到花开季节,我们便三五成群相邀树下,时而追赶嬉闹,时而目不转睛地盯着成群接队的蚂蚁搬家,不管我玩得多尽兴,仍不会忘记抬头观赏那满树桐花,淡紫色花朵酷似一个个小喇叭,甚是惹人喜爱。晚春时节,密密麻麻的绿叶堆满枝梢,轻风拂过,叶片在风中抖动着,像成千上万只绿蝶翩跹起舞,又似一个个活泼可爱的绿精灵,在欢快地跳舞。酷暑,很多草木经不住太阳的炙烤死去,而桐树却若无其事,依旧郁郁葱葱,苍翠挺拔。炎炎午后,和邻家玩伴最爱到树下玩耍,重重叠叠的枝叶,密不透光,好似一把撑开的绿绒大伞,尽管树上蝉鸣不绝,也不嫌吵闹,它放开嗓门尽情欢唱,我们只管静静聆听,谁也不愿去打扰谁,一切显得是那样和谐。
那时,桐树在我所处的乡村随处可见,普通得极少有人愿去关注它。它虽无栀子花的馨香、荷花的遗世独立、桃花的娇艳夺目,我对它却是情有独钟,现在想来必是被它恬淡、沉静而素雅的气质所吸引。
每每忆及童年往事,才发现很多记忆都与其有关,仍会对它有种老朋友般的亲切感。但当时我并无这种感觉,也许是它过于平常,也许是对它太熟悉。一旦离开后,才渐渐念及它的珍贵,也才知它早已扎根心田。
这让我不禁想起泰戈尔曾说过的一句话:童年是最伟大的。确实,即便是在成人后,对短暂童年往事的回忆也占据着我们大半时光,故此儿时所见之物自然被赋予一种情感,或睹物思人、或睹物思乡,或叹岁月如梭,我也不例外。
桐花自古就有“清明之花”之称,早在西汉年间,《逸周书》中便有“清明之日,桐始华”的记载,由此可见,桐树已有几千年的栽培历史,又因桐花在清明时节盛开,于是人们不由得给其披上了一层伤感的面纱,无数文人墨客在暮春季节,睹花思乡之情尤为浓烈,也便有了“一月离家归未得,桐花落尽子规啼”诸如此类的诗句。幼时所见桐花对我而言,并未曾带有半点伤感的情愫,抑或是孩子世界的单纯,致使眼中所见仅是它原本的模样,倘若硬是要给其赋予情感色彩,那便是如桐花般纯洁、质朴的白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桐树的感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只是纯粹的喜欢。中元之夜,也就是常说的"鬼节",端出一盘桐叶粑粑,摆放户外燃烧的香烛前,敬奉已逝先人,一堆钱纸瞬间化为灰烬,飘散风中,天上那轮圆月,此刻却显得格外黯淡,不知先人是否还记得桐叶粑粑的味道,也不知烧的钱纸是否收到……儿时总会惊讶于敬奉后为何粑粑依在,为何看不到先人回来。随后会闹着要吃盘子里的粑粑,母亲往往从橱柜里另取一个给我,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着,若有所思地说:"做个孩子真好!"
三毛曾说过:岁月之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同样生命之美,在于它的过程之美。突然发现:原来每种生命间竟如此相像,必会走向同一归路,不同阶段也都有其不同精彩,每个遇见,都是一种缘分;每次历炼,都会让你变得坚强,内心平和而丰盈。如此,我们心中便升起对生命由衷的敬畏,才会更为怀念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也才会懂得善待和珍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