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锁她颜褶

你是否还记得她/他脸上的颜褶子

桐城,洛市的一个小小城区镇,与那些繁华奢倚的市区相较,自有着它的闲散舒适。

车窗外,细雨析泞,给这个小城镇晕染了一丝青色,我有些新奇的靠着窗,暂忘了巴士颠婆的不悦之情。

不过几来分钟,窗外雨丝略渐细毛,这个小城样貌在我眼里遂渐清晰起来。

带着古朴式的建筑,房层大扺只有一层的样子,青砖瓦房,街道上也是冷清萧瑟一片,大抵只是洛市的依附小镇。我有丝失望余后一周的时间。

从巴士下来,不过行了十来步,我嫌恶地看了看白球鞋上的土渍,有些后悔自己无聊过头应承母亲的行为。

母亲走在我前方,有丝狼狈地选择着她纯色长洋筒靴的着力点。单手捂了捂纯白风衣,另只手提了几盒据说是带给亲戚的东西。

这里,比洛市冷得多了。我缩了缩风衣下的手,麻木僵硬的令我更是悔及自己当初一时应承母亲的冲动。

我和母亲沉默着应付脚下泥泞,走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门上的关公纸幅只有一半残留着,且颜色掉的厉害。

我双手并拢哈着气。母亲望我一眼说:“儿子,呆会见到人要嘴甜点,别给我丟脸。”

边说她边理着她蓬松的波浪卷,猫下身子用纸巾擦弑靴子,顺手还递给了我一张纸巾。

接住纸张的我放进了裤兜小应了声嗯,只是将鞋底蹭刮着台阶,一块块泥土被我印在了石阶上,我想,回去这双鞋该进回收站了。

母亲终是收拾好了,扯起嘴角轻扣门上的铁圈。

扣了大致十余下,我听见门内应了声“来了。”,低哑沙弥的味道,想来便是祖母她了。

门开,吱哑刺耳,我的视线便被她吸引了过去。

我确信,我比她高了许多,恐是她只及我脖颈肩膀处。

正是年初时,时节的寒气令她瘦蜕的身躯硬是裹涨了一圈,宽厚棉袄衣似要将她身子收娄进去,她的五官令我感到一丝恍忽,也不知是天气冷的还是咋的,心里边有点沉甸感。我僵硬地任她双手攀上我发丝。

她的手指粗砺地欲抚下摸到我脸颊,我微偏头躲了去,低头唤了声:“祖母,新年快乐!”

她的手似是颤抖地移了开,我瞄上她浑浊的双眼,有些后悔自己偏头的动作。

“哦,新年快乐,晏溪也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她乐呵呵地笑着,脸上的褶子颤动绽开,双手也不自已的来回在青布围裙上綽着。

我说过“新年快乐”无数次,也对不同的人说过,方法更是层叠不穷。只有她,我用最为简单的四字,她竟是其中最为喜悦的。

至少,她笑着笑着眼睑中盛满了泪花,那些晶莹刺晃了我的眼。

望着她伛偻前行的背影,心下很是恼然。我也不知道这股情绪从何而生,只得无聊地打量起这院子的布置来。

小四合院并不小,身后大门朝南开,北,西,东各独立着一座府坻,院角有着三棵老树。后来,祖母告诉我,那是上百年的老槐树。

“哟,稀客啊…”伴随她的声音,南门吱垭着张开门扉。她的语调子拖音老长,令我想到古时“戏子”。

寻音觅去,一袭及膝深绿羽戎装,将她臃肿的身子衬得越发富态,上挑的眉眼,嘴角的弧度就要挂到她耳朵上,真假。看上去约摸四五十左右,想来她便是母亲口中的“婶娘”。

母亲幼时教过我,一个人的笑容上下六颗牙齿就已然足矣,过多只会显得粗俗,让他人耻笑去。

现在看来,她说的是这理。

她笑迎过来,母亲朝我看过来说了句。晏溪,她也算是你外婆,二外婆。

我朝她的方向扯了六颗牙,唤了声“外婆”。

“哟,好俊的小伙儿,今年初三了吧。”好吵。

“高一了。”我有想拍飞她的冲动,这是间接在耻笑我身高么。

母亲将手中的一盒礼品递将过去“婶娘,这是我一点小心意。”

“哟,嫁去城里果真就不一样啊,瞧这身装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才二十好几吧。”她没接母亲手中物,咂着嘴来回打量我们,像极“扫描仪”。我看见母亲嘴角松动的痕迹,不过,她还是保持着六颗牙齿。

“婶娘,奶奶她老人家这些年多得婶娘你和么叔的照顾,这些您还是收下吧。”我母亲继续将手中物递将去。

我见她双手推拒着,最后还是收了提进南屋,真虚伪。

直向入北,进屋。一间不甚明亮的堂屋,祖母用布拾掇着桌子,椅子,说着“娟芬,坐。”

我母亲用包里的纸巾擦拾了那张长方椅,坐了下去道:“妈,幺叔和伯母呢?”

“哦,你叔去市集买些烟草去了,伯母在她房里纳鞋底,要不,我去叫叫。”说罢寻西屋走去。

我看见母亲揉了揉眉心,这一向是她不耐烦的表现,多出现在我给她成绩单的时刻。

我甚是无聊的走了出去,迎上寻大外婆过来的祖母。

“这是晏溪哪孩子吧,一晃眼,都这么大了,该是有十几年了吧。”与二外婆相比,她显得过瘦,黝黄脸颊上的颧骨高隆起,尖腮下巴子,是时下班中女子最喜的“蛇精脸”型。

听母亲说,她丈夫也就是我大外公早早的去了,只余一女儿,她一个人硬是将女儿撑养大。

我祖母回应她:“是啊,上次看他才六,七岁,就那么个小个子,现今他都快十七了。”她的声音唦哑浑浊,可我却没觉得刺耳了。

“大外婆。”我朝她拾了个笑。

“嗯,长得跟娟芬和二弟真像。”她笑呵呵地拍了我肩,进屋与母亲寒暄起,我无意去听。

她口中的二弟也就是祖母的二儿子,我母亲的爸,早年就随外婆世的外公,我感到些晦气。

祖母随我走到院中,我盯着院中的大树,好奇的走过去伸手抚着树干皮,手也竟不觉冷了。

“晏溪,这是老槐树,上百年的,幼时你还绕着它跑呢。”我侧目,看见只及我肩的祖母在伸手抚了上去。

我的手,莹白刺眼。

她的手,皱痕蜡黄。

像极我手下的树皮。

“祖母,您今年年岁上多少啊?”我心里略有些酸涩,无意识的用上了敬称。

“呵哈,好像八十三,还是八十六来着,记不清了。”她边说着脸上的颜褶子也舒展开来。比起我的父亲,母亲来,她似乎很爱笑。

吱哑一声,一穿黄色军大衾推门进来,嘴里叼着根烟杆,右手里拾着个老布袋。

看见我们,急步移来:“妈,娟芬来了呀,这,这是?”一双倒三角眼,他看向我。

“阿诚,他是娟芬的儿子,晏溪,七岁时前还在这住过一段时间。”祖母把我暴露出来。

抽着烟杆子,他上下打量起我来。

我不打算叫他,反正母亲也不在这儿,我低下头。

南门又是一声吱哑,她臃肿的身子走了过来,朝我过来说着:“晏溪,去叫你妈和大外婆吃饭,去我屋啊。”大嗓门子。

“嗯。”我走向北屋。

“娟芬,哪男人待你好不?”是大外婆压低的声音。

“嗯,晏溪他爸待我不错,只是他奶奶,怕还是念着我是二嫁过去的。”我母亲有些愁绪的声音。

记忆中,母亲从不似有这般低落声绪,对我总是严厉有余,温柔少有的要求着,我表面沉默应承,内心压抑反抗。

重点是,我并不知母亲她是二嫁给我父亲的,在洛市家里我也没听奶奶或者任何人说过只言片语。

我故意踩重脚步,屋里停了声音。

母亲看见门开前的我,有些微诧异,收了收眼睑。

“妈,二外婆叫我们去她屋吃饭去。”我乖巧地当只传信鸽。

“走吧,娟芬,你婶娘可是准备了一上午呢。”我分明听清她口中有着嘲弄意味。

进了里屋,南厢屋比祖母那屋来得宽廠明亮。大红漆木桌上,铺满了一桌的瓷铁盘碗夹杂,令我有想笑的冲动。

“来,娟芬,晏溪坐,坐呀。”她的热情令母亲有些招架不住。

看着坐南朝北的母亲,我望向祖母。她依然乐呵地坐在右下方,我随即坐在了她身侧。

她们夫妇坐在母亲左侧,大外婆与母亲对立坐在下侧。

起筷,我望着满桌的鸡,鸭,鱼,有些灰心地想放下筷子。

“来,晏溪尝尝这,这城里可是没有的。”祖母的筷子挑着放到我旧白瓷碗里。

我看向米饭上像土豆,却又皱巴干小的东西,怀疑地放进口中。

咬嚼开来,署味香脆,咸而不腻,是土豆的味道,但又不是平常吃的土豆,很好吃。

“这是怎么做的呀,好像是土豆来着。”我望向祖母。

她似是早等着我的反应,脸上颜褶子随之翻动说将起来。我也知道了它是由小土豆煮熟开来,再剥皮,放在簸盆里晒上十来天,熬着汤里,便也成了桌上佳肴一种。

接着,她又拾夹了几片干炸的土豆片,我却觉失了哪味道。

“哟,这城里娃果是不一样,连这些个家常菜都不知道。”开口的是二外婆,大嗓门子。

“欣荣,晏溪只是个孩子。”祖母朝她方向板了板脸色。

我看见她瞪了祖母一眼,转而拾笑望将母亲去。这变色之快,也不枉我称她“戏子”。

“娟芬,你别介意婶娘的话啊,哎,我这张嘴,由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我皱眉看向母亲。

母亲放下欲进口的筷子,道了声:“婶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话外音就是用不着拐弯抹角,我心中直为母亲叫好。

母亲,向来不是柔弱受气的主。

“呵呵,也就没什么大事,这次你回去洛市,能否让你老公给我家娃弄个工作。”她的嘴,快要挂着她耳朵。

他抽叭着烟杆子也在旁附和着:“娟芬哪,家里日子近年也不容易,你能帮也就拉我们一把,你堂哥也是陪着你一块长大的。”他话是朝祖母方向说的,他的倒三角眼眯陇开,令我感到一阵反胃。

“幺叔,我下去跟晏溪他爸说说,行的话,一定尽力。”我看见母亲放下了碗上的筷子。

我随即丟下手中筷子,乖巧说声:“我饱了,祖母们慢些吃。”

我想去看看院中的老槐树。

站在老槐树下,一阵风刮过,我的脸感到一阵刺疼,不自禁的缩了缩露在风衣外的脖颈。

“晏溪,进我屋去吧,外面刮风得厉害。”原是她跟随我出来了。

也许,祖母也厌恶吧。

“嗯。”我不自觉的朝她哂笑了下点了点头,随她进北屋。

进了屋里,她不知从哪翻来一盘枣子塞我怀里,干枣。

看着她眼睑褶子舒展开,褐色唇里齿牙稀疏,头上发际灰发,我感觉不到口中干枣的甜度。

“溪儿,好吃吧,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了,还记得……”唦哑沉缓的声音,游荡在昏暗瓦屋,有什么在我心里膨胀,呯呯呯……

“哎哟,我这老糊涂婆,这枣子没去年留下来的甜,不好吃的。”说着她像犯错的孩子欲拿走我手中“错误”。

去年留,她是否每年都为我留,心里真真炸开了锅。

“祖母,是甜的,很甜,我很喜欢吃。”我抱紧了手中盘子。

“晏溪,在做什么?”母亲跨进门,望向我手中的盘子。

“娟芬,晏溪小时候最喜欢吃枣子呢。那时,你出门在外……”祖母话未完,便被母亲打断开来。

“奶奶,过去的事能不能别再提了,晏溪长大了,我也熬出头了……”

“晏溪,他也不喜欢吃枣,在洛市他奶奶买家里,他从来就不咋……”

母亲依然不紧不徐地说着,我看见祖母希冀的眼眸垂了下来,脸颊上的褶子也平复开来。连着身形也驼了下去。

我站起身,嘴唇嚅了嚅,终是没说出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发现我在我母亲的厉色下无言以对。

我再次走出房屋,我想再看看老槐树。

后来,我才明晓当初也只不过是我不敢看她脸上颜褶僵硬的弧度罢了。

“晏溪,高一学习还紧张吧?”是大外婆。

“还行。”模棱两可的回答,是我不耐烦的证据。

可惜,这些他们不懂。

“你妈妈在你祖母哪吧?”

“嗯,都在。”我手指了指北屋,我突然想让她去看看,北屋里母亲和祖母对峙的“热闹”。

只是,这场热闹剧本,临场换了角色。

“你个没用的,儿子出事,你个当父亲的什么作用都没……”我很是诧异,原来她的声音也可以不“戏子”的,我扯了扯嘴角。

一把扫帚随她声音飞向窜逃出屋来的男人。这次,他口中没刁烟杆子。

大外婆将我向后拉了拉。

祖母,母亲闻声也赶到院中来,只母亲走到我身边。

我看见祖母只身奔向前方,用她的双手拼扯着她手臂,阻挡着她想捡手帚的动作。明明她是那么的瘦弱,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了看身侧的大外婆,母亲,还有我,我们再做什么。

我们做着可怜的旁观者,我捏死了手心。

“咋滴啦,这家还要不要过了,你们都一大把年纪,你们……你们也不怕晏溪他娘俩笑话。”我听见她哽咽的声音,看见她浑浊的眼眸,盛满泪水。

“妈,你是不知道,元庚出事了,犯事了。”她瘫坐下了身子。

“啊,庚儿又犯啥事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想办法呀。”我看见她原地不停走着,接着往我母亲的方向看来。

“失手伤人,失手伤人…刀…”她兀自瘫做在地上喃喃自语。

祖母无法,转而上前询问他。

原来,是母亲的堂哥元庚与人在洛市哪发生口角,双方拼斗起来,他情急下操了街摊子上的水果刀,捅了对方一刀。他们这是接到派出所电话,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出戏幕。

我就是在看戏啊。

“娟芬,让晏溪他爸想想办法,元庚这要一进去,他这辈子都完了,娟芬。”祖母的眸子被她的泪水浸得我看不清。

“奶奶,不是我不帮,昊天他也只是洛市个小小包工头,他也……”

我也在思忖,我的父亲究竟是怎生了得。工作,犯罪,这一娄子事他们就相信他能摆平,我不禁感到些好笑。

可我的耻笑思想还没膨胀开便在祖母的泪眸里散得无影无迹。反增心上一根枝刺,心一动便牵发全身。

“妈妈,爸爸真没办法吗,帮帮庚大伯吧。”我看到身前祖母的眼眸亮了亮,身子直了直希冀的望向母亲。

母亲瞪视了我一眼,可我不后悔我的问辞。

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是必不可行的,至少,母亲用它让我进了洛市一中,父亲用它给了我成就……它让我凌架在一些事物上,给我一些来说亳不夸张的虚容感和着膨涨感。

“娟芬,元庚好歹是你堂哥,你别太……”他眼角仍是上吊着上前说着。

我看见了母亲上扯的嘴角。

“哦,当年我出门再嫁元昊时,我的亲堂哥当着全镇人说我“婊子”的时候,他又想过我是他亲堂妹吗?当初那个病秧子死了,我回这里,你们当初又是怎么对我的……”

原来,一个人的优雅,淡漠会在自己言辞下粉碎,化为齑粉。

我看向祖母倒退的身子,黯淡下的眸子只余晶莹,无措的交卷着手,一双老槐树皮似的手背。

我看向院里的老槐树,风凌厉地刮向它,它簌簌散下的叶子,铺酒在庭院里,整个院子都笼罩在风的肆虐下,我无力抵抗它。

是夜,母亲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只是跟进屋放被子的祖母说:“奶奶,这是最后一次,要不是晏溪以后要高考迁户口,真不该回来趟这趟子浑水。”

我看见祖母套铺床被的身子颤了颤,脸上仍笑着应:“好呢,好呢,等元庚哪混小子回来,他一定会记得你堂妹的好的。”

“不需要,别给我添堵就行。”

我躺在床上,嗅到蓝碎花棉被散发出来的味道,阳光的味道。

这味道,于我是悉知的。

在洛市,奶奶也会在阳光正盛的天,拿出家里的丝棉绸被搭在阳台上,晚上也就会有这味道。

祖母,也会在天气好时拿出它们来藏阳光的味道,是为谁所藏?

我仿佛看见她努力踮脚晒搭它们的样子,脸上的褶子散开着。

那一晚,我梦到她坐在老槐树下流泪,我上前怎么也抹不净。

我眯眼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四十五,眼晴瞪着蚊罩子。许久,我无奈确信无认床习惯的我在噩梦后失眠了。

我突然想爬起床,去看看她,祖母。

她和大外婆睡在西屋,母亲睡在我隔璧的祖母那屋。

我从棉被探出身子,引得我打了个寒颤,手急忙抓披上风衣。

小心翼翼开了门,万籁俱静,放眼望去,无灯。庭院中老槐树影绰绰,我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很可耻的,对于习惯了洛市的夜无熄寂,满城荧光的我害怕了。

翌日,我随母亲去镇长哪一级一级的往上办理迁移户口,洛市的城市户口。

也是,我们这趟来桐城的目地。

不知道何缘由,我的户口上在了妈妈哪栏,而高考,是最好需洛市的户口的,奶奶没少为这说叨母亲。

而我现今知道了,这缘由也就无非她是再嫁女子,我是未婚生育的孩子。

一上午,拍照,填表,按印,终是在母亲将包里的油皮纸包信封给了他们结束。

那里面,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缓步跟在她身后。

“晏溪,一定要好好努力学习,考个体面的大学,别让别人有机会踩在你身上,那样你会过得很可悲。”母亲停下步代,眼神坚定的锁在我身上。

别人?我突然想问她,在她的眼里,祖母,大外婆……这个小城镇的他们,在她眼里仅仅只是“别人”俩字就替代了么。

望着她坚定的眼眸,我只得低头应着:“妈妈,我回学校会好好努力的。”

我看到她听后辛慰的笑褶子。我没有笑,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那块石头很沉。

我很想回到家早点看到她,祖母。在这青石板路上我踏快了步子。

晚饭,是在祖母哪屋吃的,桌上有我昨天在“戏子”二外婆哪吃的晒干的土豆果果。祖母用她炖了肉。

在她洋溢着笑褶子的眼眸下,我第一次连着吃了三碗饭。

“晏溪,赶紧收拾下明早换套衣服,我们明天回去。”在我放下筷子,母亲说道。

“娟芬,怎么不多留几天,好不容易这回来一趟,晏溪……”祖母起身说道,她的声音唦哑如泣。

“妈,不是说要呆一周吗?”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为知的气愤。

而这,换来她瞪向我的目光。

“晏溪,你的户口事情已经迁好了,会邮件到洛市的,再说你当初不是还不想来的么。”

这是母亲给我的理由。所以,我再次做在了大巴上,回洛市的大巴上。

窗外,是祖母抹泪相送的身影,她还是初见哪般瘦小,仿佛下一刻便会淹没在站台。

车子启动开来,极力挥动的右手,是她留给我的倒影。

也是,她留给我最后一面的影象,多年后多次窜逃在我脑海中的影象,每每多是在困倦午后。

新年的气息渐没。母亲收到了邮寄的信物,拿过奶奶递过来的崭新的户口薄展开,我下了网游游戏。

我忽然想,祖母此时再做着什么,她念叨的元庚大伯可曾回去了,大外婆的外孙子可有回去……

这也不过就我忽然想,自是忽然忘,时间冲刷了我的“忽然”。

等我忆起这“忽然”时,知了聒噪完了我高一的整个暑期。

望着阳台上奶奶晒搭衣厨里冬天的衣物时。我忽然想起祖母偏屋的那床蓝碎花棉被。

临走前晚,她坐在我床边,将那套棉被掖在我胸部的双手。

“溪儿,暑假有空记得回来。”她看了我很久,出屋只说了这一句于我,带着眼泪,恳求,卑微……

而我,做了什么,我忘记了,我他妈竟然忘记了,我放下篮球冲进了浴窒。

“哎,哎,你这样洗澡了要不得,晏溪。”奶奶在我身后嚷着。

我想在下个周末自己去一趟,哪怕偷偷去。

可是,上帝是个喜捉弄人的神明,它在云端俯视着我的眼泪,嘲弄着我的无心无肺。

在下周三下午数学课上,我被老班叫了出去。

披好的请假条,温柔拍着我肩膀:“晏溪,节哀,千万别影响了学业,高二很重要。”

我神游似地出了校门,喉管有一根刺卡在哪,不上不下。

我怔怔地捏紧手中假条,从脚心至头顶的无力感 ,眼睛发疼的盯着的士外倒退的树影也止不住的内流满面。

明明还有两天,就两天,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何其残忍。

而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两天,早两天,就两天。

祖母,祖母,老槐树,笑褶子,灰白发际,树皮手背……

站在还是仅剩半张关公图门前,白绫礼花辍在其上,里面的喧闹隔着门板冲在我耳际。

母亲打理着她的波浪卷,圆领黑褶及膝裙边说着:“晏溪,进院子里有很多人,不知道叫啥的记得微笑。”

我没有应,一袭白衫帆布裤上前扣着门。一下,两下,三下,……

祖母,我回来了。

常回家看看吧,他/她想你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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