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Something about THE DEATH
If you want to know about death.
参加一场葬礼可以让你无限接近死亡。
至今我仍能回忆起那个特别的场景。是某天在殡仪馆的下午,两辆送葬专用的灵车,一辆载有棺材的走在前面,一辆只载人的跟在后面。灵车的顺序一直都是这样,像是故意要折磨人,让后车的家属看到棺材就在前头,想起忧伤。
哪怕是在平坦的路上,这种车也会有些颠。以前小时候在路边看到灵车队伍,总觉得很晦气,我不看到这幅场景。然而我的家临近镇子上的一个养老院,所以灵车队伍算是每月都能见到。虽然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但是每次看到这种比私家车大比公交车小,褐色带白的特殊车辆时,我都会意识到:又有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殡仪馆,我以为一个县级市只需要建一家就够用了。因为人类并不喜欢这种地方。大黑烟囱永远冒着不断的青烟,絮一般地飘往天空深处。不知道这种烟吸入人体会不会不健康,反正当天,大人们是叫我不要吸进去。我不清楚那黑烟囱底下烧的是什么,但除了在这地方工作的人,总没几个人能知晓。因为大人们不爱来这儿,也不常来这儿,更对这地儿不感兴趣,甚至闲聊都从来不会说到殡仪馆这样的地方。只有我这样的小孩脑中会冒出点压抑着的好奇。
这里很寂静,地方不小,停好的车位也不少。人们却不爱在这里说话。我只有十岁出头,和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专业的工作人员,专业的大厅。不锈钢的拖车其实没什么特别,只不过它这辆拖车专门用来运送棺材和躺在里面的人。
因为这样的场景大家都不怎么见到,其实想看,但是又愧于抬头。
大厅亮堂却不精神,照进来的有些残晖。两只漆黑色的音箱挂在墙壁两侧,丧气的它们看上去和普通的音箱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这里的音箱用一生唱哀乐。
人们围成一个圈,绕着中间躺着的人,缓缓又缓缓,走着。我才十岁出头的身高让这个大圆圈一直不完美。
我偷着抬一点头,瞄着,跟随别人,不时向透明的水晶棺材扔出一枚一分硬币。这当然是个痛苦的过程。
我怕手上抛出的硬币会磕破这口安静的棺材,万一还掉进去了就太可怕了。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连阅历丰富的老头也会惊骇吧。
嗯……里面的人会知道吗?知道自己有一天躺在透明的水晶棺材里,身边的亲人围成圈,包括一些并不熟悉的家眷,用硬币抛向自己。
被砸到了应该会很疼,因为那种程度的人,躺在里面,身子很轻。
还有这口荒唐的水晶棺材,一点都没有“水晶”它给人华丽的感觉。底下铁皮,封盖的正面就是透明塑料。里面的模样永远安静,同时永远也不会改变,设计成透明是给外面的人看的吗?边沿一周彩色灯管,它们发光的时候有些蠢。
为什么要抛硬币,办丧事挺费一分硬币的,就包括送骨灰盒去祖坟,也要抛硬币。应该是带着生对死的祝愿。这种年龄的我对生死之事还很难领悟。
我不知道要这样子绕多久,是要绕到耳畔的哀乐停下吗?音箱像在呜咽,它的死气,我听不到尽头。
会有那么一天,躺在里面的人是我。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天,躺在里面。
我可不想躺在里面,因为我不想看见水晶棺材这类的东西。
我开始害怕,害怕以后人们围成圈向我抛硬币。我躺在里面,周围飞过来的硬币掉在棺材表面,虽然砸不到我,但遮挡了我的视线,这也够难受的,我要永远都能清晰的看到这个世界。哎,别多想了,这种时刻的我,看不见……
像是恐怖电影,飞来硬币越来越多,我的手不能弹开它们,虽然里面的人看不见这惨象,只有可怜的棺材陪着他一起被吞噬。我越发紧张,喘吸到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的硬币不再泛银光,它们堆叠成漆黑的山峰,压得我胸肺要爆开,仿佛是我躺在里面,我像是亲眼看着这些硬币包围了我,吞噬了我。吞天多的硬币阻隔了人间的光亮,我掉进了这捅不破的黑暗。这种黑戳瞎了我的眼,我的眼里没有光,心里的火被闷灭殆尽,而我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了,连用来挣扎的力气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原来此刻叫做“死亡”。
“好了,可以走了。”冷峻的话语刀刃一般割破了幻想的幕布。
我“体验着”死亡。终于被拉回现实。额头冒出的冷汗还能使我感受到温度的存在,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可我身处的大厅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吧,大厅每天都在见证这像是远古社会流传至今的仪式,已经缄默到死寂,已经无声到恐惧。
我着急想要逃离这地方,包括这地方带给我的一切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