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个地方寻觅,或许我该早点回去,就不会错过了院子里樱桃花开的时候,那落下的红色的樱桃此刻已经和土地融为一体了,我又能做什么了呢?只能呆呆地看着,在遥远的地方,守着一份执着,保留下一丝不曾泯灭的人性而已。
炽热的电扇风吹乱了果那被汗浸湿的刚过鬓角的发,坐在床上还有一个月满六岁的果睁着溜圆溜圆的眼睛看着我,满心期待着我的答案,这问题便是,故事书上说的善良,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知了不耐其烦地叫着,炎夏闷热的空气让声响不断地延长,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我该怎么去作答这么一道题呢?此刻的自己,面对着她白皙可爱的脸蛋,澄澈有神的双眸,被风不断吹起的头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了,甚至要比高考坐在桌子上答题还要紧张。就这样,我呆滞了许久,果的发夹都被风扇的风吹掉了,我才慢慢说出自己的答案:听妈妈的话,先做个好孩子,然后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对于你来说,就是最初最为简单的善良。
果的嘴角咧出一个小酒窝,微微笑了起来,还夸我说:“叔叔,真厉害!”我无奈地摇着头,她是否记下了我的话?而我的解释又是否能使她明白呢?我心里全然不知,而她还在缠着我给她讲书上的故事,我摸着她光滑黑亮的垂在眼角的发,盯着她那双闪着我的影像的眼睛,正顺手拿起放在床边的故事书时,大嫂脚步迅疾推门而入,随之而来的是严厉的训斥声:“我不是告诉你跟叔叔学算术吗?怎么还讲起故事了?快去拿算术本!”果躲在我的身后,没等大嫂的话讲完,就立即跑到桌子上写了起来,我一脸茫然,看着娇小的身体在桌前弯了下来,大嫂仔细地检查着算术本,而自己这个年纪满院子的跑来跑去干些淘气的事,我不禁在想,相比于算术书,拿在我手上的故事书难道真的如此地无用吗?
其实,果是蛮懂事的,走在街上看见路旁有乞讨的人,第一次她就好奇地问我这些人怎么了,我就跟她说家里太穷了出来乞讨了,她便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扔进那个人的箱子里,那个人黑黑的脸立即绽放出甜美的笑,不停地说着谢谢。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大姨,喜欢吸烟,果只要瞧见大姨嘴上抽着烟,就会马上大叫起来,手指着大姨的嘴,大姨拗不过果的喊叫,便只好将烟掐掉,果还一个劲地学大姨吸过烟不断地咳嗽,惟妙惟肖,像极了。
果很快就把算术题写完了,大嫂一个题一个题地检查着,脸色依然铁青着,与之相对的是果欢喜期待的神情,一句可以了从大嫂的嘴里吐出来,果立即就蹦了起来,床一颤一颤地,直接向我跑来,拉着我走向了门外。
门外的香椿树下大姨正跟着几个邻居在打着麻将,果径直跑到大姨的身旁,倚在大姨的腿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桌子上的麻将,旁边的高姨笑着跟果说:“你奶奶今儿可赢不少,赶紧问问你奶奶,向她要钱买好吃的东西!”大姨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摸着果的黑亮的头发说:“果,说说看你要买什么好吃的啊?”果听见这更加欣喜了,捋平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说:“我要买故事书,就是带图的那种!”正在酝酿着胡牌的王叔听见果的话,有些惊讶地说:“有出息啊,不买吃的居然买书!”大姨手攥得死死地,抓起一张牌敲在桌子上,脸上泛起了笑容“胡了!有啥出息啊,那些故事书没啥用的,瞎胡闹!”说话间大姨的眼角纹也随之加深了。
吃午饭的时候,高姨送来了一大袋卫生纸和新出炉的发糕,果见到冒着热气喷香的发糕高兴得拍着手,还不忘说着谢谢,高姨会心地笑着说:“果儿,真乖!”吃过饭,我在灶台上洗着碗,大姨趁果在里屋睡觉赶紧点了根烟,坐在我身旁大口大口地吸着,吐出不断上浮的烟圈。
闲着无事,大姨便向我讲起高姨的生活。高姨现在是独自一人的,可是从前她也有美满幸福的家庭,谁曾想那年命运的残忍的触手伸向了她,丈夫不幸离去,自己疼爱的女儿得知自己是被收养的果断地去找亲生父母了,那一刻可想高姨是怎样的伤痛欲绝,可是高姨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坚挺地熬到了现在。在困难时候,大姨帮助过高姨,而今高姨只要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送过来,大姨讲到这里的时候,手捂着胸口开始咳嗽起来。听过之后,我把碗洗完了,心里不是滋味,甚至怀疑起这个世界,善良的人的遭遇怎么会如此地凄惨呢?
“叔叔,你在干啥呢?”果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依然是乱的,我手嗖地一下子直向她胳肢窝伸去,果咯吱咯吱笑起来了,眼角眯成一道缝,扑在我怀里。
“叔叔,别闹了,屋里好像没电了,风扇都不转了。”
“怎么会呢,前几天刚交过的电费,不可能没电啊!”
我走进屋子里,打开节能灯,果然不亮,屋顶上的电扇也停了下来,好像干枯快要落下的叶子。果把大姨叫来了,大姨说可能是电线烧断了,让我去叫下香椿树下的王叔。我出了门看到王叔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听着收音机,我碰了下王叔,大声却礼貌地说:“王叔,我们家的电线可能烧坏了,您能过来看下吗?”
“好,没问题,我这就去拿些工具,马上就来!”王叔立即摘下耳机,拿起收音机就往他家里跑,耀眼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他宽阔的肩膀的影子。没过多久,王叔就提着工具箱喘着气来了,检查了遍电路,断定主电路的线老化了,便重新接了下线,干活时手脚十分灵活,很快就修好了,大姨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老冰棍递给王叔,赞叹说:“还是专业电工厉害啊,像我们可是弄不好,麻烦你了啊!”
“这算啥事嘛,根本就不麻烦,这都街坊邻居住着,咋能说这客套话呢!”王叔接下冰棍,放在一边,去水池边洗了下手,坐下了便大口吃起来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响着。
“王叔叔,真厉害啊!看,风扇又转了!”果一脸兴奋地在王叔叔面前又蹦又跳,本就散乱的头发随之来回舞动,变得更加杂乱了。
“哎呦,你看看,你的头发都乱成啥样了,活像个小疯子!让我来帮你梳梳吧!”
话一说完,王叔立即拿起电视旁的木梳在果的头上动来动去,果觉得很好玩嘻嘻地笑了起来,王叔的动作细致入微,不像是一个工人大老粗的操作,反倒是像娴熟的理发师在整理着自己的杰作。拿起一旁的皮筋,绕了三圈才绑了上去,一个俊俏的马尾辫此刻出现在果的头上。
“去照照镜子,看看好看不?”
果一路小跑,在里屋的衣柜的镜子前停了下来,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又一路小跑归来,高兴的神情溢于言表。
“好看极了,比我妈妈绑得还要好看!”
“好看就行,现在果更漂亮了,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以后别忘了我给你扎过小辫啊!”王叔抱起果放在大腿上,将眼角的发又梳了梳,垂下在鬓角的黑发在木梳下更显亮丽,如同黑夜里的两盏灯火。
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在里屋正在教果识字,外面一阵撕裂近乎疯狂的喊叫如同惊雷乍响般地传来,而且仔细一听好像是高姨的声音,果蹭地一下便跳下床,脚刚挨上鞋子就向门外跑去,我也迅速跟在她后面。走出门外的那一刹那,我呆住了,只见高姨声嘶力竭地用手指向王叔骂着,怒气使得高姨的脸如同即将坠落的夕阳般通红,而王叔坐在香椿树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眼睛直直地瞪着高姨,眉毛几乎快要竖起来了,但是王叔一直都没说话。坐在树下的大姨还在打着麻将,认真地盯着麻将,抓牌,打牌,仿佛高姨的喊叫不曾发生过一样,周围的人和我也都跟大姨一样怔怔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来劝架,该做什么的还在做什么,而果却突然跑向高姨,用她娇弱稚嫩的童声问着:“高阿姨,你咋了?”
大嫂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一只手就拽住了果,大声地训斥着:“我不是叫你跟着叔叔识字吗?咋跑出来了,啥闲事你都管?快给我回去!”果一脸地不悦,毕竟是不到六岁的孩子,哭声和泪水纷至沓来,刚码完牌的大姨闻声赶来,一把就抓着我的手,生气地说:“咋不把果看好呢?一个大学生,还看不住个孩子吗?”我低下了头,有苦说不出,斜着眼看向高姨,而高姨的怒吼也停止了,走进了她自己的家,关门的声音震耳欲聋,果的哭喊声也随之加大了。
大嫂抱着嚎啕大哭的果回到了屋里,拿来了冰过的黄桃罐头,还有手机上放着的动画片,没过多久,果就沉浸在吃和看动画片之中了,哭声也停了,大嫂还在一旁说着:“果儿,以后少管闲事啊!管好自己就行了!”果用勺子盛着金黄的罐头汁,轻轻地点了下头。
第二天早上,我和果出去买早点,走过高姨的门口时闻见了一大股臭气,果捂着鼻子指了指高姨的门口,我转过头却惊呆了,只见涂着青绿色油漆的铁门被黄色的粪便所覆盖,苍蝇来来回回地四处飞,果眼睛满含疑惑地看着我,我心里面知道这是王叔干的,可是那么乐于助人慷慨善良的王叔怎么能干出这龌龊的事来呢?
我没有解开果的疑惑,而是反问向果:“以后你如果遇见倒在路边的爷爷奶奶,你扶不扶?”果没作任何的迟疑,肯定地使劲点着头,我会心地笑了,任由门上传来的臭气熏着我,拉着果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