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三年,我还是在警局度过新年。
除夕夜,街灯璀璨,行人少的可怜,w市像被施了消除魔法般失去了往日的热闹繁华,偶尔有车匆匆驶过街道,或许那是为赶上连夜饭做最后的努力。
从警局办公室的窗户望去,对面的楼群已是灯火通明,可以清晰的看见人的影子在窗前热闹的交错,想起三年前的我或许也是这样被一个无法与家人团圆的人注视着,呈现出在幸福中却不自知的繁荣状态。
现在我只有用苍白无力的失眠来对抗整个城市圆满的幸福,顺便揣测那些无法团圆的人会在哪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黯然神伤。
在时钟的滴答声中,我等待着零点的到来。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神色慌张的走近警局,他浑身发抖,还拖着两大包行李。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坐在格子间的杨浩立刻起身,关切的问。
“我…我的…老乡死了。”他放下了行李,用油光的衣袖擦拭着眼角。
2
我和杨浩是在一个深巷找到死者的身体,空荡的小巷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据那个年轻男人介绍,这条小巷以前叫做“民工街”,聚集了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治安极差,打架斗殴等情况时常发生。
经过警方对死者的身份确认:死者名为赵应全,48岁,建筑工人,常年在w市务工,为人老实憨厚,性格和善,在小巷中也是个人人皆知的热闹人。
这位来警局报警的年轻人是赵应全的老乡,名叫胡峰,两家的宅子相隔一条马路,关系很亲密。
“他生前有和别人发生过什么矛盾吗?”杨浩问。
“没有,他人很好,只是有好赌的毛病。”胡峰十指交叉扣在一起,低着头回答。
“他平时在哪里赌博?”
“我不是很清楚,应该就是在小巷附近。”
我们走遍了小巷的棋牌室和赌博场所,很多老板都没了印象,只有离小巷约500米的一个棋牌室的老板说见过赵应全。
“他人很好,我账上没有他的欠款,他来打牌仅仅为了娱乐,看着不像个赌徒。”老板如是对我们说。
在排除因债务被他人所杀之后,和他关系比较亲密的几个工友成了我们锁定的目标。
最终确定杨双喜的嫌疑最大,案发前一天,一向好脾气的赵应全和同乡杨双喜发生了争执,起因是杨双喜借了赵应全的1000元钱没有在规定期限归还,为此还大打出手,杨双喜在这次争执中没有占到便宜,左眼框也被打的淤青,事情在工友的劝阻下不了了之。同时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条黑色牛皮皮带,上面有杨双喜的指纹。尸检结果也证实死者是被勒死。
次日,我一早就驱车赶往杨双喜的老家Z市。从朝霞满天到落日余晖,最后在繁星点点时赶到了杨双喜的家门口,让我异常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外逃,而是在家和一帮亲属在麻将的哗啦声中享受难得的团圆气氛。他被我带走时,一家人都是死一样的寂静,七岁的女儿躲在妈妈的身后,不住的抹泪,那只被称他们称为“旺财”的黑狗“嗷嗷”的朝着我狂吠。
在回w市的路上,杨双喜一直强调自己是被人陷害的,终于他累了,躺在汽车后座上睡着,我看到了已经从东方刚露头的火红的太阳。
审讯室里,杨双喜一直重复的一句话就是他被人陷害。他承认皮带是他的,但赵应全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确实欠了他钱,也和他起过冲突,可我真没想过要杀了他。”杨双喜一脸的无奈。
“案发现场怎么会有你的皮带?”我问。
“我的那条皮带我在回家之前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走的时候我让胡峰帮我找了,他找到之后回家后再带给我。”
“胡峰最后是找到了吗?”我说。
“他说尽力找,找到以后和赵应全一同回家后带给我。”杨双喜继续说着。
“胡峰是每年过年都回家吗?都和赵应全一起?”我问。
“胡峰自从出来过年都没回去,这次多亏了赵应全给他买了票他才收拾了行李。”杨双喜说。
“胡峰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的不回家?”我问。
“不清楚,只是听他整天抱怨薪酬太低,不够开销。”杨双喜说。
我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心理积了一层阴云,这个好心的报警人难道是凶手?
整理材料正准备走出审讯室,杨双喜抖了抖手铐,站起身,对着我郑重其事的说:“警官,如果是我杀的,我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让你们找到。”
3
胡峰再一次的被我传唤到警局,我们打算让他解释一下那两包行李的问题。
“你在外务工四年都未曾回过家,这是实情吗?”我问。
“我的确很久没回家了。”胡峰想忽略过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没挣着钱,觉得回家丢脸。”胡峰双手捂脸,上下的摩擦着。
“那为什么今年要回家呢?”
“有人买车票,况且这边用工合同已经到期了。”他手摊在桌上,在灯光下,我看到了手心渗出的汗水。
“可你的同伴们都说你还有两年的合同才到期。”
“他们说的话不可信。”胡峰仍然想辩解,手却不住的在腿上来回擦拭。
“你来报警的时候,拎的两包行李都是你的吗?”
“都是我的!”他故作淡定的回答,眼睛却盯着别的地方。
“那你说一下另外一包行李都装了些什么?”我再次的质问。
“生活用品啊,这是个人隐私吧。”他开始急躁。
4
几天之后,杨浩和几名警员在工地活动板房后的空地发现了被焚烧之后的衣服的残骸,红白格子的行李袋有部分没有烧尽,经几个工友确定,的确为赵应全的行李袋。
胡峰从不抽烟,却在从警局回来的当天晚上向同伴借了一个打火机,神神秘秘的跑向板房后的空地。
那条行凶作案的工具皮带上虽然没有指纹,我们用最新的汗液检测游离DNA技术对皮带上的汗渍进行了检测,并抽取了胡峰的血液进行了对比,结果证实了皮带上留下的汗渍就是他的。
面对确凿的证据,胡峰哑口无言,他只是不断的擦拭满是汗液的手掌,我脑海中不断闪过作案现场的画面。
除夕夜,胡峰和赵应全终于买上了票,带上行李准备赶赴火车站,一路上两人聊起了自己这一年的收入情况。
赵应全因为平时比较节俭,又没有赌博和抽烟喝酒的习惯,工作更是卖力,每年年底都能拿到不少薪酬;胡峰则是个好吃懒做的赌鬼,对待工作也是和尚撞钟,数着天数过日子,到了年底看看卡里的余额就觉得没脸面回家过年。
赵应全出于好心,也看在老乡的情谊上买了两张回乡的票,并且一直安慰胡峰。聊天中,赵应全甚至充当起了长辈的角色,批评了胡峰嗜赌成性的恶习,说要把实情告诉胡峰的家人。
胡峰从小惧怕父亲,每次犯错误,迎接他的就是一顿毒打,在父亲的威严下,母亲也不敢多插上一句话,只有看着被打的儿子抹泪。这让胡峰形成了敏感冷漠的性格,赵应全如果把实情告诉家里人,抑或是让村里人知道了,自己的脸往哪搁。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狭窄昏暗的小巷,抽出行李袋中本属于杨双喜的皮带,带上工地发的白色手套,把皮带套上了赵应全的脖子,赵应全挣扎了一分钟左右就断气了。
案发后,为了不引起警方的怀疑,他主动来到警局报警,撒谎说赵应全好赌,营造一个因赌博负债被杀的假象。还故意把作案工具留在犯罪现场,用皮带上残留杨双喜的指纹来迷惑警方,碰巧案发前,杨双喜和赵应全因为借款发生过冲突,这也成了胡峰可以利用的作案动机。
胡峰手心的汗液却出卖了他,杀害赵应全时内心高度紧张,胡峰身体应对紧张的反应就是手心分泌大量汗液,汗液中可以检测出游离DNA,他的罪行最终还是逃不过警方的追查。
这个案子一完结,我立刻向上级请示休假,坐上了火车,奔赴家乡。以前上车就睡觉的我,这次却看不够沿途的风景,它们一闪而过,恰似时间和生命的脉搏,美的不可替代。
到不了的远方是期待,回不去的故乡是煎熬。有些人正将回去,有些人却永远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