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张良是韩国人。
韩国在哪儿呢?
笼统点来说,是在今日河南与山西之间。
在战国时期,它被秦、魏、楚三国环绕,是七雄之中最弱小的存在,也是七国中首先灭亡于秦的国家。
这一年,韩国贵族张良仅是一介白衣,由于年纪小,他尚未出仕,故国已亡。
这件事也成为了他一生的转折点。
张良的一生,充满着传奇,改变他命运的节点也有许多,但哪一桩都不足与故国灭亡相提并论,此件事影响之深远,使之从一个战国贵公子生生被锻造成一个能够翻覆时代风云的人物。
张良的人生贯穿了三个截然不同的时代:战国、秦、汉。他亲眼目睹了战国的终局,秦之溃陷以及汉初兴时严酷的权利争斗。由于周之分封制骤然转向秦之君主集权、郡县制社会所暴露出的弊端,使他之后亲手缔造了一个同时存在分封、君主集权、郡县制双重特色的国家。
【一】
秦始皇的一生遇袭很多,大部分原因是在于他那颗焦躁不安,想要一统天下,再度将这个几近分裂的国家弥合的雄心。
他想要统一六国,首先就要消灭六国,俘虏他们的君主,使之成为自己的臣下。
在这过程当中,他会树下无数的敌人。
张良就是其中之一。
张良是韩国人,确切来说,他出身韩国公族,他的家族与韩王室关系密切,父祖曾经襄扶五代韩王,五朝为相。
若以公卿地位相论,可谓是人臣之极。
他的家庭也非常富有,到韩灭亡之时,仍保有僮仆三百的显赫规模。
红楼梦中的贾氏已是平凡人眼中的富贵之所,当中关于金玉宝器的描述令人目不暇接,而张家比他们还要优渥一百倍、一千倍。
如果张良不选择刺秦,他和自己的子孙也可以在世代累积的财富中惬意的度过一生。
毕竟始皇帝的目标只是统一。
但是,就像细小的水流必然会汇聚到江海——不论途中遭遇多少艰辛都毫无悔怨一样,世受五代韩恩的张良也绝无法坐视祖国的覆灭,他在功成名就的日后曾对刘邦说道:
“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
这是一个刚刚成年的青年,面对国家败亡,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日后的生活问题,也不是家人与自己的安危,而是决定散尽家财,为亡国寻求报雠侵略者的办法。哪怕弟弟身故,也搁置一边,停尸不葬,一心一意的替国复仇。
而他想到的最快捷、最让秦能蒙受损失的复仇方式就是刺杀秦皇帝。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张良的样貌有过一番描述:
“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自小在富裕条件下成长的张良在韩国灭亡之即,不过是一个俊秀娇弱的年轻人,因为年少,从未出仕韩,却在祖国覆亡的那一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为韩报仇强秦。
而且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就非常需要过人的胆识。
张良刺秦的可赞之处在于他是具有选择权的。
他可以选择不刺秦,凭借自家的财力优渥的度过一生。
一旦他选择刺秦,就要面对来自当时第一强国、拥有百万雄兵、良臣猛将如雨的秦国令天下人振动的怒火,他的仇人秦王尤其可怕,面对他人挑衅时,一向是选择杀人作为终结手段。
杀有罪的人 ,杀有牵连的人,杀任何沾染到挑衅者气息、无辜的人。
一旦他选择刺秦,那么所有来自前半生的奢华、享受与安定,就会化作泡影,他也不得不面临或死或逃亡终生的结局。
而张良最终选择对得起韩国的世恩,对得起父祖二代接力经营韩国的苦心,他散尽家财,沧海求客。
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始皇的一生,有史料记载的刺杀共有三次。
像他这样的人,仇人当然不仅仅只有三个。
所遇到的袭杀也不会只有三次。
这三次是情况最凶险,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刺杀。
荆轲、高渐离、张良。
前两者均是当场失败后立遭扑杀。
张良是唯一一个成功脱逃、并且日后东山再起的人。此时的他,虽然只是一个二十多岁、形容柔弱的青年,却在这场天下振动的刺秦事件中将自己的胆识、品格、智慧淋漓尽致得展现于世人眼前。
刺杀秦皇帝失败后,张良虽然奇迹般从始皇帝的手掌中逃脱,可他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从现在开始,他已一无所有,就连真实名姓也不能够贸然向他人吐露,他隐匿在下邳,等待着,等待着人生第二个转折点的到来——
黄石公。
与黄石公相遇之前,张良正漫游在下邳桥上,步态从容的散着步。
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刚刚策划并实施击杀皇帝,眼下正被全帝国通缉的人。
黄石公就在这时出现在了张良的面前。
【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
圯是桥。
他的目的很明确,找张良。
当着二十多岁张良的面,老人将自己的一只鞋晃悠到了桥下,然后对他说:
“孺子,下去替我取鞋。”
张良愕然。
他忍不住想将这个傲慢的老头子揍一顿。
这时张良还非常年轻,他虽然聪明、具有过人胆识,但仍是热血沸腾的青年,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气盛冲动。
他最终没有下得去手。
因为这个老人实在太老,而他又是一个麻烦缠身的青年,不能再被补充一笔。
【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
差不多是一念之间发生的变化,当张良按捺住内心的冲动之后,他做出了自己人生第二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为褐衣老者下桥取鞋。
拿回鞋子之后,老人说:“履我。”
【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
古人的坐和跪是两种不同的姿势,表达的意思大不相同——坐是两膝着地,臀与足跟相著;跪则腰股挺直,表示庄敬。
因为已经为老人取来了鞋,所以不能不为他穿上。光是帮他穿上也不够,张良还要恭恭敬敬侍奉老者穿好鞋:
一件事情业已开了头,就决计不能无终。
既然不能够无终,为什么不做得心甘情愿,漂漂亮亮?
这种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心态,接下来也在无形中改变了张良的一生。
【父以足受,笑而去】
短短几行文写到这里,已经将一个年轻人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转变以及一个世外散仙风貌的人物勾勒得栩栩如生。
一般人当然不会把自己的鞋故意落到桥下;
一般人也不会理直气壮的让旁人为自己捡鞋;
更不会在别人捡来鞋子之后满不在乎的伸出脚,等别人跪下替自己穿好鞋后,大笑离场。
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两类人。
一种是疯子,一种则是高人。
有时这两者也可以合二为一。
张良大惊。这回他是真的吃惊了,惊得不是老者受鞋这一整件事,而是人。
黄石公落履的真实目的也已达到。
他寻找之人终于意识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张良没有走,目送老者离去。
他知道老人还会回来。
他知道老人也知道自己还会在原地。
果然,老者很快折了回来。
为什么?
为了约张良见面。
而这又是一个比下圯取履难得多的考验。
孰先孰后?
张良统共去了三次,才算比较圆满的完成了考验。
第一次,他依时前往,却发现老人早已在,【去,曰:后五日早会。】
第二次,他天不亮就到了相约地点,依旧迟到,
第三次,为了保证自己绝不会迟到,他在前一天夜幕刚落下时就守候在桥上。
这一刻,在张良张子房的生命当中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转折,不管他眼下是否仍是秦之通缉要犯,都无甚重要。他已通过亲身实践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奠定下之后几十年不败的人生。秦朝终将成为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一个全新的纪元正在冥冥之中孕育、萌动,尽管前路漫漫,眼下一片迷濛,但在不久的未来,它将继承战国与秦遗落下的全部物质财富和精神文化,接替短暂的秦崛起为继夏商周之后第四个闪耀于历史长河、经久绚烂的王朝,而他,张良张子房,正是这个伟大时代的奠基人和缔造者。
(第一部分完结,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