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爱无忧(21)

庆辰。庆辰。其实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的。不,或许是好的太多,只是我们无力去感受罢了。你妈妈一直替你遗憾,她说,可惜了你这么年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来不及体会,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来不及欣赏。是的,我想回应她。不过仔细想想,其实真没什么好的。生活太累,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仅仅对我俩而言,生活真他妈的累。你一定也是这样认为,对不对。我见过你太多劳累和辛苦,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只是希望计件的活儿能多做些。也见过你尚未拥有足够的力量翱翔却包揽了所有的责任与不幸,你说,家里人时常被寨子上的人欺负,轻视更是常有的,你希望变得强大,希望让整个家变得强大。你的理想,你对未来的渴望,我通通都知道。太难了,光是听你说我就觉得难受,又不忍心打击你。你为弟弟操心,说他本来成绩好好的,为什么一到了高三考试分数直线下降,说他懒,不懂事,不体谅父母,又说你爸爸打工的厂子要倒闭了,你爸爸要失业了,怎么办,他们要去广东打工,你说路途遥远,又辛苦,又挣不到几个钱,你说,干脆让他们来贵阳吧,来贵阳找工作。于是,我看见你操不完的心,为了家里的每个人。你才二十三岁,才二十三岁而已,你弟弟十九岁,已经成年了,你父母还不到五十岁,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他们自己会安排,你没有必要全部替他们包办。你的专业还不成熟,每次打电话都会跟我抱怨,编程出了问题,厚度又有几厘米的误差,怎么办,要报废了,怎么办,这个月要被扣光了。你的工资并不高,你却在计划等弟弟上了大学你要给他生活费,要把父母接过来玩,带他们吃宵夜,过一下城市的生活,再等几年还要给他们买养老保险。我看着你越来越苍老的脸,很害怕你就这样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地走完自己独有的一生。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我不想看到你再累下去,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活着。真正地感受自己,为自己活着。

庆辰。就是这样,我要的,我期待的,始终与你不同。你怪我自私,又说我不孝顺,我们为此争执,冷战,很快又和好。我就快退缩了,从你的生活抽身而退,你的不理解让我心寒。我对生活怀有幻想,虽然每天机械上下班,犹如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娃娃,每个时间点,每件事,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有不满,是因为还没有麻木,我的热情正在不为人知地燃烧。上班,吃饭,下班,吃饭,上网,睡觉。生活总会在特定的时期惊动起一点小小的波澜吧。我在期待。可是,庆辰,可是即使有你在的时候亦是同样,空虚,飘渺,没有方向感可言,只是在孤独的空间里多了个人分享罢了。相对无言总有时,拥抱,做爱,亦是因为太寂寞。或许,如果你还在,我们有没有未来可言,仍无定论。你说我们结婚吧,我说可以啊你带着彩礼去找我爸爸提亲。你又说咱们裸婚吧。我说若是你养了一个女儿二十多年舍得就这样让她嫁了吗。你沉默了。此后这样的对话又上演了很多次。

给不了你婚姻的承诺,不是不爱,而是害怕。庆辰,我是爱你的,爱到心再寒也舍不得离开。我想谈一辈子的恋爱,你可以跟我一起么。并不是像你憧憬的那样,结了婚,你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挣钱养老人养孩子。我们的人生观出现岔口了。认识你之前,和认识你以后,我对未来的迷惘,从未停止。哈,真的好期待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我也要养家,我的妈妈也没有养老保险,我的爸爸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他连每个季度的利息都还不起。穷人家的孩子,是不是注定了得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像你。按理说我应该理解你的。可能正是因为在你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才这么替自己不甘心吧。我的同事,朋友,甚至以前教过的孩子们,所有人都在反对我们。压力如此之大,我都快顶不住了。从不和你说,我可以理解他们。我和你,成长环境,家庭背景,人生观念,都有不同,年龄也相差好几岁,居然能走到一起,也算是个奇迹。

决定和你在一起的初衷很单纯,就是想和庆辰你一起生活,每天都能看到你。交往到后期,开始接触和渗透你家庭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无比沉重的压力。我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爱你的能力,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是个自私的人。呵呵。你总是说缘分天注定,那么我们的缘分呢,真的就这样终结了吗。可你却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给我。你真的,太狠心了。

倔强的大火燃到尽头。细雨加速了熄灭。我平静下来,起身,离开。甚至不想再回头多看一眼。要和你说的,到此为止。加快步伐,快速地离开这里。离开你。

是的,我再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了。

沿着泥泞的路返回。一进门,水泥地上立即出现几个清晰的脚印。“哎呀。”我皱了皱眉,退到门外使劲在地上摩擦,鞋上踩到太多的泥了。

“没关系的。”庆辰妈妈拉我进来,递给我一张干毛巾,让我把头发擦擦,“可别弄感冒了呀。”她把炭火盆往我坐的地方挪了挪,“叔叔和庆原又去搭板子了,明后天应该能完工吧。”见我没说话,她有些尴尬,又说,“这么简陋的地方,你是第一次呆吧,呵呵。”

后来她起身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坐在炭火旁发了会儿呆,又从包里拿了本高木直子的漫画,最近看了很多她的关于“一个人”的漫画。一个人住,一个人漂泊,一个人跑步,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泡澡,一个人美食。

从我来到贵阳的那天起,我就不是“一个人”,没想到过了两年之后,才要重新来学习适应这种状态。这可怕的状态。

庆辰啊庆辰,你说我为什么会坐在这儿。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对我来说,与陌生人无异。我于他们,同样如此。明明就是毫不相干的人,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已经离开的你,装成好像是熟识了几百年的关系。可时间不会骗人,尴尬的空白分秒流逝,空荡地回旋在这狭小裸砖的空间里。我发现你长得像你爸爸,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笑纹简直一模一样。等再过十几年,你也会像你爸爸那样,始终沉默寡言,无论多么艰难的逆境,也会坚强隐忍着,为家人,为所爱护的人,一砖一瓦风雨无阻地搭建属于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家。

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也是这般幻想过无数的情景。

谁能料到,这戛然而止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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