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禅
十九
入冬之后,雪来的比去年更早。大片大片的把白潇镇遮盖起来,那些平时肮脏的粪堆,萎顼的小瓦房,茅草泥屋,那些满街走动的带着妇女经血的卫生纸,以及一切高大低矮美与不美的都被这场来势凶猛的大雪覆盖了。山顶上破庙里的破钟仍在浑浑的撞响,像在诉说白潇千百年的无聊。街上的门市大都雪封了,只有白潇茶坊的生意真正的红火起来。茶客们一边品着棒子茶的香味一边说着白潇镇里里外外发生的,值得或不值得一提的事。比如白口潇日瘦朝朝暮暮钟鼓声,比如谁家揭不开锅了,比如某村因计划生育而闹出了人命,比如缫丝厂,比如那16刀和16万,一刀究竟值多少钱,比如乡长的儿子跳光腚舞等等,把所有的东西当成他们的谈资,他们把所有谈话的口气都弄得像不值一提样子,一直证明那也事太无关紧要,甚至说到有一天地球忽然像小孩子玩的气球一样不小心咋了,大家一块完蛋也很无聊。他们有时候一乜眼就可以看到一头雪的程思锦,他们又谈程思锦老师的走姿、速度和他不伦不类的西装,在谈及16万和16刀,他们永远没有谈累的时候,总是很无聊的说:这个这个这人啊……
雪一直没有住,夜里可以听到雪厚起来的声音,有风吹着很响的哨子,不时的有细的树枝,在瞌瞌叭叭的响。公鸡还没有叫上第二遍,程思锦就再也睡不下去了。他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打开门,借助雪光看看表,在早晨四点多一点,他相信自己是白潇镇里第一个起床的人,这一天有他的早课,只是时候还早,他又回过身来坐到刚买来的沙发上,看着床上那个不像秋云的秋云,觉得自己很像个局外人,他的小气相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现在的秋云和谐起来,谁叫自己是个教师呢。
他在大衣镜前稍稍整理一下,抻抻打皱的衣襟,梳梳蓬乱的头发,就走了出去。在没有发生这一系列事情之前,早课是他最厌烦的课程之一,他曾提议取消但没有通过。而今,他越来越喜欢上早课了。每天他都起得很早,四下里没有一丝人声,在这种环境里行走,无论是多么清高孤傲多么肮脏黑暗都不会招来非议,他有时会一边走一边会做出不自觉的鬼脸,但一进入学校,他就会立刻正经起来,腰挺得笔直,潇洒而稳健地走过去,在办公室擦拭蒙娜以及蒙娜背后的白潇,在教室里带着学生们唱课文。一天按部就班,井然有序,或者在校园里听学生们唱书的声音悠然播远,很有境界。
他关了院门,从厚了一夜的雪上踩出了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在他的身后,雪花仍在飘落,好像对他的脚印形状有些不满,直到又把那些脚印填平。
白口萧日瘦去朝朝暮暮钟鼓声。
一个白白的白潇。
一片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