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姑姑还是十几岁的年纪,三个叔叔还是玩着琉璃球游戏的少年,妈妈还是一头儿黑发、容光满面的样子,爷爷奶奶身子还硬朗着,在我的央求下带我辗转搭车去远方姨奶家,还没有弟弟妹妹的我年纪尚小,对常年务工在外的爸爸既思念又陌生。
爷爷奶奶和几个尚未婚配的叔叔姑姑住在用泥土搭建的房子里,院里有一棵会开粉色花儿结粉色果实的桃树。记忆中的它并不是一株努力的桃树,又或许它已经默默的很努力的在开花结果了,可每年结的果子连小小的我都可以数得过来。如今回忆起来,它留给我的记忆并不是那诱人的果实,而是它一点点发芽、开出令人欣喜的花儿的模样。当时应该没有人像当初的我那样,对它寄予那么深切的期望,像我那样,会在它开花时有着那样的欣喜吧。
那时,在北方寒冷的冬夜里,常常是睡一夜也难以暖热被窝。年轻的姑姑曾多次央求我晚上和她一起睡,都被我无情的拒绝了。直到有一次在后街看过露天电影后,天色已晚,我又冷又困,只想就近歇下,于是便说今晚要和姑姑睡。那晚后,便每晚都去和她一起睡,就那样相互取暖,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奶奶怕我冷,把挂过点滴的大药瓶洗干净后,装上烧开的热水,放进被窝里我们的脚那头儿。因为大药瓶是玻璃材料,滚烫的热水倒进去后,碰到皮肤会特别特别烫,所以躺下后,我和姑姑都会小心翼翼的蜷缩着腿,不让脚碰到那个热到快要爆炸的瓶子。也因为它的玻璃材质,热度很快传给棉被,于是我们的脚再也不用一夜都暖不热。很快变暖后,我们便可以更快的入睡了。
那时候的奶奶,眼睛还是好好的,不用戴老花镜的吧。那时候的爷爷,还可以四处奔波着,谋生的吧。那时候的爸爸妈妈,还是刚刚新婚几年,除去日常花销,有些存款的带着我过悠闲日子的小夫妻吧。那时候的姑姑,在媒人上门说亲时,还大放言辞的说着,以后嫁出去了,几年都不再回家看爷爷奶奶。那时候的几个叔叔,常年在外打工,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和在火车上买的小挂饰。那时候的爸爸每次回来,给我带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笔。在他心里,这是对自己唯一的小公主取得优异成绩的最好的嘉奖吧。
印象中的二叔很严厉,三叔又太木讷,四叔年纪小,人长的帅,性格好、又疼我,所以那时我和他最亲近。他在北京打工的时候,工作的地方要处理掉一些东西,他会挑挑拣拣,给我带厚厚的全新的《新华字典》和纸张很好的全新的笔记本。与人玩琉璃球,赢的一盒会全都给我。哭的时候会抱着我哄我。初中三年,每次清晨去学校时,他都会换好衣服,骑车送我去学校。大学第一年开学时,爸爸不在家,也是他特意扛着行李,辗转搭车送我去学校。如今他已成家,有了两个孩子,我每次回老家,还是会特意去我家里看我,随便和我叨上几句。
记得有次我坐在奶奶家院子里写作业,突然一只大蜜蜂蛰了我细皮嫩肉的脚,害我当时就放声大哭。厨房里正在烧火做饭的四叔听到哭声急忙跑出来,问我怎么了。了解情况后,他立马抱起我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这蜜蜂敢蛰你,我们把它扔到火里烧掉。”这让我受伤的小心灵得到了许多抚慰,也因此慢慢的停止了哭泣。
那时候每次我被妈妈打过骂过后,都会哭着跑去奶奶家,寻求安慰。那是我可以完全放松,快快乐乐,又可以得到嘉奖鼓励的地方。从妈妈那里得不到的理解与鼓励,都会在奶奶这里得到。
所以,初一住校起,周末放学回家,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奶奶家,聊些家常后,才回自己家。每周一早上去学校时,从家里出发后,必要先经过奶奶家,讲上几句话,再出发去学校。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始终保持着这个习惯,当时并没人叫我这么做,却自然而然的成了那七年无论刮风下雨都不会变的习惯。
小学五年级时,被挑中去镇上参加全镇的学科竞赛。那个冬天的早上,在去镇上的路上碰到了赶集回来的奶奶。我在一群人中,她并没有看到我,直到我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得知情况后,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给我,让我好好考试,考完后买点好吃的。我不肯收,说妈妈已经给过了,但拗不过她的执着,接过了钱。赶上大部队后,有同学告诉我说,刚刚奶奶掏钱时,有一张五角的纸币掉在了地上。我转过头打算去追她,捡起钱抬头的那瞬间,看到提着两大袋子菜的她,那瘦小的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一颤,伤感的情绪一涌而来,有些鼻酸。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家人的苍老,并为此而伤感。那年我十岁。
如今我25岁,苍老并没有遗漏我的这些家人。当初和睦的一大家,却在三年前因为一场争执,关系变得敏感而又尴尬。一年回两次家的我,三周的假期,也只是回去的当天晚上和走的前一刻,才会去爷爷奶奶家呆上十几分钟,就再不曾有拜访的念头了。弟弟妹妹不再被允许去爷爷奶奶和几个叔叔家,爷爷奶奶和几个叔叔婶婶即便从我家门前经过,也会像陌生人一样,不再踏入那扇崭新的大门。
门,还是鲜红鲜红的,又新又坚固,但却不再欢迎那些过往常常踏进它的人。你看,以前的那些事,我都还记得,可是却只能带着遗憾,深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