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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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1                         孙淳再次遇见张银海,是在一列火车上。 一脸微笑的孙淳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接开水,突然飘来的一股烟味儿令她眉头轻皱,她下意识地用手扇了几下。接满水要离开时,孙淳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只夹着烟头的手,当她带着反感看向手的主人,迎来的却是手主人一脸的不屑。 四目相对时,她的反感,他的不屑,都变成了惊诧。 列车进入了漆黑的隧道,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高二的教室。 张银海从高二开始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女同桌——孙淳。这都拜新任的班主任所赐,新班主任认为男女同桌的好处是可以大大减少课堂乱讲话,维持课堂新秩序。 张银海发现他居然在高一漫长的一年都没有发现班上居然还有个这么令人心生怜爱的小女生。弯弯的眼睛乍一看像在笑,仔细端详才发现那里面毫无笑意,甚至还有一丝害羞的躲闪,然而她的小鼻子、小嘴巴却无处躲藏,完全暴露在张银海的视线中,紧接着她苍白的脸上像被夕阳映照般现出一片瑰丽的晚霞。这时张银海才发现哪有什么夕阳,分明是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张脸上太久了! 从此,张银海难于把控的目光动不动就会在孙淳的脸上旅游一圈。他走进教室时含笑的眼睛里有孙淳埋头做题的剪影,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时眼角的余光里有孙淳站在人群中安静的身影,他在考试成绩出来时窥探的眼神里有孙淳皱眉叹气的神情。 那是个崇拜篮球的年纪,男生崇拜灌篮高手,女生崇拜打篮球的男生。然而并不像影视剧里那样,男生留着飘逸的长发,女生穿着清一色的短裙。 在刚刚跨过千禧之年的这个北方小县城,高中男生留长发和女生穿短裙通常是不被校方允许的。 他们对篮球的疯狂,仅仅因为场上场下为班集体荣誉而共同跳动的青春萌动的心,也仅仅存在于每年的十二月份。为期一个月的篮球赛迅速点燃了青春期学生们因高压而深埋心底的火种,并熊熊燃烧一个月,即使这个月份经常被大雪覆盖,同学们还是兴奋地谱写着他们的冰与火之歌。 张银海是高二三班的主力队员之一,三班没有校篮球队成员,这也源于他们的新任班主任,他认为学好文化课才是王道。 三班没有统一的队服,为了和校队鲜艳的黄色队服区分开来,他们穿的是黑色的秋衣秋裤。当他们一层层脱下外衣现出原形,场下所有观众都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然而三班的班集体荣誉感总是让他们旗开得胜,越战越勇。很快,围观的学生越聚越多,他们在球场上的表现远不像那身秋衣秋裤般显得寒酸。 一个月后,当他们穿着秋衣秋裤站上领奖台时,全场都为之沸腾了,张银海从同桌孙淳手中接过羽绒服,俯身笑看着场下欢腾的人群。 这一场篮球赛如春风一般吹动了一大片少女的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很多封情书说明,张银海大概是其中最大的收获者。面对一封封装着倾心和爱慕的信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那么受女生欢迎。 2                         他和孙淳虽然相隔咫尺,然而张银海感觉孙淳的心思离他有千万里之遥。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孙淳时,却只见一张惊慌错愕的小脸,他的放荡不羁瞬间变成小心翼翼,孙淳因害羞而躲闪的眼神,使他的一腔热情在她面前只能深藏不露。 孙淳偷偷望过去的时候他笔挺的鼻梁挡住了左半边脸,右侧的脸依然眉清目秀,轮廓分明。她想从中读出他面对这些情书的心情,然而那些浅粉淡蓝的信封刺痛了她的眼,她收回了视线,她怕心里的秘密被刺穿。 这天下午放学后,孙淳没有急着去吃饭,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半小时,她要趁这个机会看看那些信件都来自哪里。 张银海的桌斗里非常乱,毫无章法地堆满书本,信件也不在一处。 孙淳有些做贼心虚,她待大家全部离开教室,才迟疑地伸出自己的手,终于抽出几个信封,发现根本没有拆封。那或工整或俊秀的字迹躺在带着香气的信封上,仿佛示威一般昂首冷对着偷窥者。孙淳带着好奇又翻了一些,还是没有发现拆过的痕迹,她又喜又疑。战战兢兢的她准备收手的时候,突然碰到了桌斗顶部的什么东西。 被好奇占满内心的孙淳低头查看,果真,一张小纸片被透明胶布贴在桌斗顶部。孙淳像是有了重大线索,她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教室里安静得只剩她自己的呼吸声,她的手自作主张地去揭那张纸片。当她小心翼翼拿到手里,她呆住了,那是一张一寸照片,照片中自己笑弯了的眼睛正注视着它的真身。 孙淳吓得连忙将照片贴回原处,贴好后她长出一口气,真有意思,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好像这东西本该属于他张银海。想到“属于”二字,孙淳的脸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个自己的秘密,那是一种浅浅的喜欢,不能让同桌知道,也不足为外人道。 孙淳怀着浅浅的欢喜打开自己的文具盒,看着里面剩余的几张照片,她笑了,不论张银海是什么时候从她文具盒里偷走的这张照片,他喜欢她这个事实是确定的。 孙淳欢乐地走出教室,她早该想到的,那天篮球赛,张银海把衣服扔给她时,她就该想到的。多么唯美,多么浪漫,多么巧合,她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溢出一脸微笑。 身后突然被猛地一推,孙淳才愣过神儿来,陈美丽叫了她半天。 “什么耳朵啊你!叫你多少遍了?”陈美丽手里也拿着饭盒。 孙淳脸颊有些发烫,“我……光顾着打饭去,没听见,你也没吃饭呢?” “是啊,今天中午把饭盒放寝室了,这不刚跑回去拿了!”陈美丽是住校生,家在农村,孙淳曾把自行车借给她而自己徒步回家,后来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哦。”孙淳还没有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走出来。 “笑什么呢,上完物理课你不是应该愁眉苦脸吗?”陈美丽打趣道。孙淳的物理是她的死穴,每回考试都要拉后腿。     “哎呀你别提了,我一上物理课就头疼。”孙淳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 “怕什么?你同桌那么厉害。我可见过他给你讲题,仔细得哟——”陈美丽话音拖得很长,孙淳看向话里有话的她,两个人追打起来。 每次大考小考,张银海总是不厌其烦地为她讲解每一道错题。他吊儿郎当的表象下隐藏着睿智的头脑,他清秀阳光的外表下压抑着一颗暗恋的心。 3                         转眼高二结束,分班在即,张银海终于忍不住暗示,“和我一起报理科班吧,到时我们还同桌,我还给你讲物理题。”她点头,张银海终于在那双弯弯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 事情并不像张银海描绘的那样,虽然两人都报了理科,但他们还是被分在了两个班里。好在张银海的新同桌是陈美丽,孙淳在和陈美丽的闲聊中得知张银海依然很优秀。 孙淳依然像以前一样坐在窗边的位置,张银海出现在窗外的那天,天空飘下了2006年的第一场雪,这个北方小城很快变成了童话世界。 寒冷的暮色下,教室外很少有人停留。两人站在走廊上,孙淳说好美,她喜欢雪。张银海说他要考哈工大,那里是雪的王国,银白色的世界。她笑了笑,说应该是银白色的海洋才对。 张银海低头望着孙淳,她弯弯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让张银海怦然心动,他伸手想要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上课铃声响起,孙淳莞尔一笑,跑回了教室。 短暂的寒假过后,高考距离他们仅剩半年时间。他们和高考有个约会,大家为了从容地赴约而拼尽全力。孙淳偶尔在路上遇到张银海,他显得有些躲躲闪闪,窗外也没有再出现过张银海的身影,孙淳无从问起,只好默默地冲刺着,那洁白的象牙塔有他们曾经描绘的未来。 半年后,高考如期而至。考前一天放学后,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回家。孙淳从张银海的教室门口经过时,他和同桌陈美丽并肩而坐。陈美丽冲她微微一笑,她正要上前打招呼,陈美丽熟练地给张银海喂了一口零食,而张银海头也不抬地张口吃掉了。她喂食的动作很娴熟,他张口的神态更自若。 孙淳在盛夏的炎热里突然感到了阵阵寒意,她的脚步仿佛被冰封,寸步难行,她像个雪人般呆在原地。片刻的慌乱后,她定定地看了一眼张银海。 张银海抬头望向门口的孙淳,他眼睛里的信息孙淳已无从知晓,她奋力迈开双腿往前走,她不想再回头看一眼,她的思维像爆炸过后的碎片,再难理清头绪。 在楼下的车棚里,她艰难地前行,茫然地寻觅,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才看见自己的单车。她踉踉跄跄推车往校园外走去,她希望张银海能站出来告诉她那是个误会,她希望陈美丽能拍拍她的肩说那是她开的玩笑,但遗憾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出来。 虽一夜无眠,虽心如刀绞,还好上帝没有彻底抛弃孙淳,在她有些虚脱地走出考场时,她也无悔地交出了自己奋斗一年的答卷。 高考过后,要回学校估分,填报志愿,张银海和陈美丽已经毫无顾忌地出双入对了,从同学那里听来关于他们的闲话。他们在一起已经差不多半年时间,而孙淳在这半年里竟毫无察觉。她想起张银海的躲闪,想起陈美丽和她聊起张银海时的神情,端倪早已出现,只是她没发现。 告别母校的那天,孙淳坐在自己的课桌前,望着窗外张银海和她站过的地方,欲哭还笑。 大四那年回家,除了学医的孙淳,其余同学都将走上工作岗位。聚会时,张银海和陈美丽在北京没有回家。老同学谈笑间爆出当年的一幕往事,一切都源于一首歌。 4                         那时,下午第一节课前的准备时间,通常是集体唱歌时间,目的是为了赶走瞌睡虫,振奋精神。 起歌委员大概没想到他惯常的那首歌——摘下满天星——居然成就了两个人。每当唱到那句——我要发誓把美丽拥抱,陈美丽都会托着下巴歪着头冲张银海眨眼睛,后来张银海只好别过脸唱,再后来陈美丽将他的脸扳回来要他唱,再后来在两人的打闹中,在起歌委员的帮助下,在周围同学的起哄中,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讲的人笑了,孙淳听得也笑了。讲的是两个人的故事,没有孙淳,孙淳心里的故事也是两个人的,没有陈美丽,她笑弯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她分不清这里面谁是第三个人。 她在哈尔滨银白色的海洋里独行五年,雪里一片清静,她只能冷眼看世间情,因为用情太深,所以要用五年的时间忘记曾经和她描绘未来的人,忘记那个畅游银色海洋的梦,沉淀那青春萌动的过往。 列车穿过隧道,张银海掐灭了烟头,十年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他问她过得怎么样,她说很好。 她问他和陈美丽结婚了吧,他说他们一起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陈美丽就和他分手了,因为他们的一个师兄是北京户口,她留在了北京。言语中感觉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或许他本是一个无心之人。   他说他偷偷藏了她的照片,她说她其实悄悄看过照片又原封不动贴了回去。 他很吃惊,他说他当年如果坚定一点就不会对不起她了,她笑笑,一段没有开始的感情,没有谁对不起谁。 他问她大学在哪里念,她说她在哈尔滨看了五年雪。 他呆住了,他当年居然都无暇顾及她的去向。他还想说什么,她儿子已经在叫她。 张银海僵在原地,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一个男人抱起孩子,她抱着男孩儿的羽绒服。 他的眼前突然模糊了,仿佛看见十年前抱着他羽绒服的孙淳,楚楚地站在篮球场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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