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们很亲密,谁都没想过多年再见也会疏离。但我始终觉得,有你陪伴的日子,是我人生中的弥足珍贵。
——写给记忆中的父亲
下班的时候,在公交车上看见一对父子。
小男孩睫毛很长眼睛很大,乖乖坐在爸爸怀里奶声奶气地说话。快到他们那一站时,父亲把他抱起托在手臂上,这才让我有机会仔细地打量。
公交因下班拥堵时常刹车,男人一边抓紧扶手,另一只手抱着孩子。肩上挎着小水瓶,后面背着儿童书包。而男孩呢,自在地趴在爸爸背上从九十数到一百。
好像不管车摇晃成什么样子,他的世界里都是安稳的。
于是忽然心底泛酸,想起我那个曾经一米八三,腰身只有一尺九的竹竿父亲,尽管他现在也难逃中年发福的命运。
我们分开生活后,很多跟他有关的记忆都渐渐变淡。剩下的那些就像高价买回的古董,定要时常擦拭才能免去浮灰。于是多年来,越擦越亮,连残存的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
父亲能做好很多菜,唯独搞不定锅包肉。这大概是他掌厨史上仅有的污点,想必他应该不记得了。
儿时的暑假,我一直吵着要吃锅包肉。父亲向来纵容我,于是独自穿好衣服允诺去附近饭店买一盒回来。他走后下起大雨,排水不好可以没过小腿的那种。等了很久内心惦念,便打了伞趿着拖鞋下楼迎他。
走到巷口,见一个男人裹着衣服低头跑过来,再熟悉不过。他一把搂过我责怪道:这么大雨你怎么还出来了!
回家发现那盒锅包肉被他抱在怀里。没湿没凉,还热乎着,湿了凉了的是他的裤管。
“就这菜我也能做好,下回爸给你做。”看我美美地吃着,父亲得意的说。
然后就应了我说的那句,父亲搞不定锅包肉。他把本应酥脆的外皮炸得干瘪,把软嫩的里脊做得发硬。他像模像样走了一整遍程序后,光荣地放弃了这道菜。
不好吃,但也不难吃。满满的心意已经成了中间的馅料,过油后剥落淀粉外衣,赤诚诚地递到眼前。烫嘴,暖心。
这些年,我吃过很多顶好的。却始终也没见到曾经的那种,颜色不亮口感不好却叫人想流泪的锅包肉。也始终没遇见会在下雨的时候把食物护在怀里,牵着我的手回家的男人。
我记得老远把小车子一块带来学校,只为了满足我说想骑车回家的父亲;记得放学时等在门口,习惯接过书包嘲笑我脸像花猫的父亲;记得瞒着母亲在我上游泳课之前给我买烤鱿鱼、冰淇淋的父亲;记得我哭的时候唱跑调的歌只为了哄我开心的父亲。
我也记得跟母亲吵架那天满眼腥红的父亲;记得收拾好家什卑微地求我跟他回去流下眼泪的父亲;记得因为欠别人钱皱着眉头睡不安稳的父亲。
回忆如果可以作假,有些我想想起,有些我想忘记。
很多年以后,我又见到他。忽然发现我们之间真的空白了太多时光,因而想要亲近反倒疏离,只得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原来这个帅气的男人也会变老。生出白发和皱纹,眼角下垂再也没有光彩。
岁月公平的不分你我,公平得让我们彼此都难以认出。
巧的是,跟家里人一块去市场采购,外面下起大雨。父亲让我们在门口等,自己跑到马路边叫车,就那么一直被淋着。
一瞬间好像回到十几年前。
城市重建了很多回,再也不是下场雨就混了泥土人车难行的土道。但那个闷热的暑假,那场没过小腿的大雨,那个为女儿想吃锅包肉而走湿裤管的男人。
从始至今,都没变过。
那是我父亲。我偶尔会恨他,却也无比地爱。
小时童言无忌说长大了要嫁给爸爸。
现在真的长大了,却唯独不想要嫁给他这样的人。
但抛却这些彼此都受过伤的部分,如果未来我要在世界上选择一个男人成为我孩子的父亲,我仍希望他能像我的父亲。
因为在爱孩子这件大事上,他向来是我心里最好的。
爸,我不会矫情地说我爱你。
但我很想说,谢谢。
谢谢你爱我。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