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月病”，乍一听似乎是一个很浪漫的定义。就日剧女主角的台词一样，即使代表悲观、压抑和精力丧失，也只是樱花瓣似的轻飘飘的几个单词，踏着温柔的拍子，试图轻描淡写地概括每一个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至少对我来说）意味着复发的春夏之交。

所以今年的五月也是一样。

对我来说，死一直是我渴望的归宿——它意味着不用再抗争。活着是件很难的事情，在得抑郁症已经五年的今天，我已经不再追求“如何活”，而是“活一天算一天”，反正也只是副躯壳罢了。所以五月的某个周末天气很好，适合穿上漂亮的裙子死掉，我也就这么做了。

自杀的材料是某种药物，我就不在这里教各位朋友什么药吃了能致死啦，大家都要好好活下去才行。我留下了几行遗书，写的时候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还有种隐约的快乐。我把它发在了自己常用的几个社交平台上，吃了药，躺在阳台上，安静地等最后一刻到来。

本来是想跳楼的，但是担心最后的样子不够好看。阳台上有阳光和花，也能看到天空，就这里吧。

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多少流了点眼泪：社交平台上炸了锅，有很多“朋友”联系我，问我怎么了，要不要帮忙之类的。如果我能够向其他人索要帮助的话，也不会走到自杀的这一天了吧？我感到很好笑，又有种奇妙的苦涩。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联系”，或者像日剧里一样被称为“羁绊”的东西存在，或许因为小时候没机会了解它，长大了就再也没法明白。

有很多次，很多人，试着向我伸出他们的手，我从来只是摇头笑笑，说“不用了”。那些得了抑郁症还能在网上求助的人也很令我羡慕，只要自己愿意抓住些什么，总是可以回到那个属于正常人的世界的。而我只是一只没法被拴住、在虚空中漂浮的氢气球，只要漂浮得足够高，就一定会爆炸身亡的。就像决定自杀的那一天一样。

虽然这么说，但“朋友们”的关心还是让我感觉玄妙，所以哭了。人类为什么会如此在乎其他人呢？我不懂，也没法回复，只是在哭而已。多年的抑郁经历告诉我，只要还能哭得出来，也就不会那么想死了。但是不行，如果活下去的话，就一定会继续受折磨的——从跑去把药催吐开始。

所以我就那么躺着，晒着温暖的太阳流着莫名其妙的眼泪，直到有人破门而入。

02

她是我在大学生涯中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其实我看起来有很多朋友，乐观开朗，也没有多少“朋友”知道我有抑郁症。过去的几年里，我一直稳定服药，如果状态不太好——没有力气，不想社交之类的，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对外说自己熬夜看小说，白天贪睡。

但她是为数不多的见过我抑郁发作的人。某个晚上社团活动的时候，突然喘不过气来的我找理由溜出学生活动中心，坐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经历现实解体（有抑郁症的朋友可能会知道，就是那种感觉世界突然离自己很远，所有声音都和自己隔了好几层泡沫，光在眼前碎成斑点状的感觉）。然后她突然出现，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虽然当时状态很差，记不得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是我也算是知道，试图藏起来的自己被人找到了。

后来我在她的视线里差点哭到背过气，她也没说什么，带我去买学校对门的鸡排和豆乳盒子。当时和现在都觉得自己丢人极了，但是豆乳盒子太好吃了，我也就原谅了她。再后来她也知道了我自残的事，她像个傻子一样劝我，我也自然是听不进去。几次以后她放弃了，她并不能理解我的世界。

“但我会陪着你的”。她认真地盯着我，说出了誓言一样的话。

在那段时间，我总对她有种隐秘的好感，同为女孩子的我因此怀疑自己是同性恋，但我又确实痴迷小帅哥的皮囊。查阅资料之后我了解到了爱情的“斯滕伯格三角”理论，上面说爱情由亲密、激情和承诺组成。然后我才明白，在我活着的这二十年里，我甚至连“亲密”都没体会过几回（甚至是几乎没体验过），而她给了我亲密和承诺，就算没有“激情”，也算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五月的暖阳和眩晕里，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两年前的另一件事：进大学排练的第一个节目即将迎来审核，但是那天社团的学长学姐们都有事，我和剧组其他的新生们慌得六神无主。然后她推开小剧场后台的门，身上披着星点光芒。

“我来啦。”她说。

妈的，又被找到了。

03

我很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但她过来抱住我的时候，我偷偷在内心放弃了挣扎。

算了，这次就不死了吧。

“还好……”我听见她说，“在路上的时候我还在想，万一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地血怎么办，是不是还要跟你抢刀啊，我比你矮又比你瘦，要怎么才能抢得过你呢……”

我忍不住笑出声：“是呀，所以我不会用凶器自杀的，怎么能麻烦你呢。”

再后来就是所有自杀失败者的认输经历：上医院，催吐，吊水，好在吃药还不太久，不用洗胃，身体也没受到实质的损伤。

等等，我怎么会用“好在”这个词啊。

道别的时候我对她说谢谢，她说谢谢就不必了，请她喝奶茶就好。“我……我回头给你点个外卖？”我有点怂。“不必了，”她说，“下周出来请我喝！我要看到你活蹦乱跳的！”

可能我永远都不会有活蹦乱跳的那一天，但是至少我还活着。

以前总是关注知乎上的自杀话题，很多人说你要活下去啊，为了父母，为了孩子，为了亲朋好友。我不理解，甚至觉得可笑。如果还爱着父母，为什么会想死呢？

但是现在却好像明白了。因为和还活着的某个人有联系，因为被在乎着，所以不能轻易死掉。

第二天，我一个个地回复大家关心我状态的消息。这一次是真的一边回一边哭啦，因为觉得活着是件很温柔的事，所以才哭的。

虽然现在还没法向大家倾诉，也没法求助，但是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氢气球会被很多双手拉住。

第二周的周末，我和她一起出门喝奶茶。“你说你这么有男友力，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呀。”我开着玩笑向她吐槽。“我很喜欢你，但是你太矮了嘛。”

我的英雄咬着吸管，给了我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