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灯盏(完整)

【文】风无情五七

“秦伯,来碗汤圆~”  我边跺脚边把双手拢在嘴边哈着热气。

“又加班了呀?”秦伯背对着风灯,娴熟地拿着木质锅盖,放在铁架子上,边盛着汤圆。

“是啊,我还以为秦伯,这么冷的天,今晚不出摊了呢。”

“出,出来,要不你们这群孩子,这大半夜的去哪里找吃的呢~” 暗黑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深深印着。

这条长长的弄堂里,无论多么晚回来,在巷口便远远的看到一盏昏暗的灯光下,驼了背的身影在腾着热气的炉子旁,要不在盛汤圆,要不在收拾碗筷,很少见到他坐在旁边的矮凳上。

五年前,我大学毕业时候,同事介绍了这条弄堂里房租比较便宜。而我又喜欢安静,当时看过极合心意,毫不犹豫就租了下来。

弄堂里,一家家的小门开了一米二宽,每户人家均上下二层小楼,我租住的二楼门朝北,窗朝南的不足十平的小屋,只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再无其他多余的家什,倒也安心。

我是家里的幺子,上面还有四个姐姐。

“小白,你今天怎么回来的比以往都晚呢?”秦伯边搅动汤圆便问我。

“刚加完班,在巷口那里,刚才不小心被工程砖绊倒了,扭到脚了,坐路边休息了一会儿,能走路的时候,就回来了,时间长了点。”

“哎~,不要大意啊,回去赶紧用毛巾蘸冷水敷一下脚,别肿了,明天上不了班。”

“好,谢谢秦伯。”

我叫白理云,今年27岁,大学毕业这几年来,一直做销售工作,下班回到小屋里,常常夜里站在天台上,抽着烟默默思考着近三十年的人生。

大学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人家嫌弃我没房没车,去寻找她的幸福去了。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没有要好的朋友,偶尔也会和同事们去夜市摊撸串喝酒。

每日穿行在冷漠的城市里,心也渐渐麻木起来。

每月发工资的那一天,总是仔细计算,将钱细分好几类,一大部分邮寄回家,供家里开支,一部分用来自己吃喝拉撒,一点点用来买点股票。

生活堪堪解决了温饱而已,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寻找爱情。

每当我加班回来,无论多晚,秦伯的小摊都亮着温暖的橘色灯光,在这寒凉的城市里,让我拥有了一丝丝温暖。

我来这里两年之后,就遇见了秦伯,而后三年里,无论风霜雨雪,秦伯都从没缺席过。

今天,和往常一样,夜晚的春风还夹带着冬的寒意,我紧了紧外套,下了公交车,朝着弄堂巷口走着。

…………

站牌离巷口有十几分钟的路程,突然想抽一支烟,不知为何烦躁了起来,或许今天工作有点繁忙的原因。

走到巷口,那盏灯还亮着,突然烦躁之气荡然无存了。

越来越近的摊子,还有十几步远,却看到不是秦伯的身影。

心里突然瑟缩了一下……

有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正在盛着汤圆。

“你好,请问您是?今天秦伯不来吗?”问完,我突然忐忑了起来。

“你好,请坐!哦,我是秦伯的邻居,他今天有些不舒服,早上央求我来帮他,他担心你们突然不习惯,这里没有热汤圆了。”

“秦伯,他,他,他严重吗?”

“早上,他说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说回来的晚的话,就让我帮他出摊,具体我还不很清楚秦伯现在如何了。”

“你认识秦伯很久了吗?”

“认识三年了,但是不怎么说话,我们一墙之隔,他一直独来独往,我们偶尔打招呼,偶尔下一盘旗,下棋的时候秦伯也不怎么讲话。这也是头一次,他央求我,说帮他一晚。”

“那明晚呢?”

“我晚点回去,看看他什么情况了。”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行~”

此时早已失去了吃汤圆的心情,有时候下了班,也不是饿,但就是习惯来吃一碗。

和年轻人一起收拾摊子,我把四张塑胶凳子和一张折叠椅,收了起来。


“我叫李良,你呢?” 他在前面拉着小车,我在后面扶着。

“我叫白理云,秦伯经常一个人吗?”

“是的,我听四周的邻居说,秦伯是出来寻孩子的,他的孩子丢了很多年了,据说他当年坐过牢,妻子跟人跑了,孩子也丢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了,他一出来就开始找他的孩子了,估计还是一无所获,哎~也是可怜人呐~”

“确实可怜~”

不过我的父母待我挺好的,打我记事起,我的四位姐姐总是把最好吃的最好穿的让给我,尽管那时候,家里不富裕,但是我却吃成了小胖堆儿。

一阵风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跟在李良后面,听他简单描述秦伯,忍不住想抽根烟,不明所以的烦躁袭上来。

烟头的火光随着我一吸一呼之间,忽明忽暗。

自小到大,一个场景总是时不时出现我的梦中,在梦里,有人抱着我飞速的跳上即将启动的火车。每隔一段时间这个梦就出现一次,顽强的梦,从不缺席。

“你来这个地方多久了?”我的思绪突然被李良的声音打断。

“来这里三年了。”

“哦,那挺巧啊,秦伯也来这里三年了,我来这里比你们稍早一些。”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了,还未走到秦伯家里。弄堂小巷离秦伯家真够远的。

我和李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才到了秦伯的门外。

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四周堆放着各种废弃的轮胎、铁丝、纸板、破衣服破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我在前面那个两层楼住,秦伯在这个小平房里住,平时偶尔会和秦伯杀一盘象棋。”李良仿佛在给我解释。

大门堪堪能够通过秦伯的小推车,将车停放在大门后面靠墙处,我跟在李良身后,朝着一间黑乎乎的小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黑暗中模糊看到,红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其中一块门板已经裂开了一指宽的缝隙,从缝隙里面透过来一丝微弱的光。

此时,李良敲了敲门。

“谁啊,进来”,是秦伯的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一样,似乎是软绵虚脱的声音。

低矮的房门,我和李良躬身进去,小屋子只有一处一尺见方的小窗户,一张小方桌摆在床头处,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个木架子上支了一口锅,一副碗筷,床尾放了一个纸箱子,应该是放置衣物的。

秦伯看到李良身后的我,突然挣扎着要起来,“哎,人老了,不中用了,说倒就倒下了。”

我赶紧上前扶着秦伯坐起来,将那黑黝黝的枕头置于他的身后靠起来。

难道是我的错觉,我分明看到了秦伯刹那间,眼睛里似乎有光闪过,好似惊喜一样的眼神,不过很快被掩了。

“秦伯,我今天没有见你出摊,过来看看你。”

“孩子,快坐下,谢谢你们来看我”秦伯一边说,一边抚着棕色的床单,示意让我坐在他旁边。

李良搬过来仅有的一把椅子也坐在床旁。

“李良,是个好孩子,今晚谢谢你帮秦伯出摊,还让小白和你一起回来。”秦伯的口气突然柔和起来,仿佛慈父一般。

“秦伯我这三年是人生里活的最开心的三年了,不枉此生啊!”

我和李良正了正身形,认真地听着。

“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懂事,犯了错,一步错那是步步错啊,家也没了,孩子也没了,我出来的时候,感觉天地都换了,马路更宽了,汽车更多了,楼房更高了,吃的更好了,穿的更多了,但是我这心里却不舒坦啊,我进去的时候我的儿子才三岁,我在里面二十年,出来的时候我的儿子也该二十三岁啊,幸好老天不负有心人啊,三年前,还真让我给找到了。但是看着他的养父母将他视若己出,供他读书,什么好吃好喝的紧着他来,一米大八的小伙子,多排场。再看看我,二十年的与世隔绝的生活,让我与这个社会脱了节啊,我能给他什么,我什么也给不了他啊!”

秦伯突然脸色有了红光,似乎精神头来来了。

“我这三年里,能够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的孩子,此生足矣,总好过我找不到他啊,人若有来生,我一定要谨慎,不能再犯任何糊涂事,你们两个切记切记啊!”

许是秦伯说话太过用力了,慢慢的声音弱了下来。

“快看,秦伯的眼!”李良突然惊叫到。

此时,在昏暗地灯光下,分明看到了秦伯的瞳孔在变大。

我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秦伯此时看起来有气无力,慢慢地合上了嘴,眼睛努力地想睁开,却仿佛有千斤石头压着,努力却无法支撑太久,眼皮在慢慢地合上,但秦伯却努力的将手伸向枕头下,突然不动了,眼睛也彻底闭上了。

“秦伯~”我和李良异口同声惊叫到。

不知秦伯要找什么,我把稍稍抬起枕头,紧张地心脏突突直跳,看到了一个红包,抽了出来,看到里面有一片纸,李良此时接过去,将纸片拿出来念到:

“我终于找到你了,皇天不负啊,但是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你,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知道我命不久矣,又怎么可能徒添你的烦恼,每天晚上你能来我这里吃碗汤圆,就足够了。医生前几天说我还能再撑一个月,想着还是写个只言片语吧,万一有幸就被你发现了呢,也知道你的父亲曾经默默地陪伴过你三年,想来我此生无憾。每晚看到你下班回来,一走到弄堂巷口,我这颗心啊,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你回来神色不对,好在每晚看到你都面色平静,想来你目前的生活还不错,我也就放心走了,我的孩子,愿你安好,一位不称职的父亲,此时唤你一声乳名:秦霖儿,请你原谅父亲一生的无能。小白,若能够看到这封信,你无需自责,你是我最好的孩子,你的名字也请你记好。也希望你不要看到这封信,能够快乐的过完你的一生。”

此时,我跪在了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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