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红看着小明慢慢地喝完了一杯红酒，便做好准备倾听接下来小明的长篇大论，可哪知小明放下酒杯后却垂下双手，神情痴呆地看着自己，全然不见之前的夸夸其谈。
“是为什么呢？”小红提醒小明他还有表现机会。
“我也不知道。”小明竟如此轻易地承认了自己的败北，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现实的残酷，所以放弃抵抗了吗？随后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但没有喝，只是没有喜怒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酒杯边缘摩擦，发出嗡嗡的声音。
小明此时的表现让小红想起邻居家因为成绩不理想父母不买心爱玩具而闹别扭的小孩，这种幼稚的失落让小红感到困惑，她不明白小明为什么就这么想要证明人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早就不是什么原始社会了，好吃的东西日新月异，五花八门，想吃就吃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小红揉了揉耳朵，顺便捋了捋头发，嗡嗡的声音让她感到不适，但这不适并不是因为难听，而是因为她更想听到小明的夸夸其谈，听到自己的脱口而出被小明理直气壮地驳回。小红突然有些后悔了，厌恶起自己的话多来。
酸苦的空气中，小红恍惚间看见小明身上的衣服还是两年前的旧款，桌上的手机屏幕破了也没换，还是三代之前的型号，又想起小明的车也是自己的同事二手转让给他的，便想着打趣小明一下，转换一下气氛：“你真是衣食住行都不讲究呢！”
小明没有看小红，他仍然盯着杯中未起波澜的红酒，小声地说道：“是呢。”
“这样不会觉得缺乏动力吗？”
小明弹了一下酒杯，看着水波荡漾他笑着说道：“是呢，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他很快又改口说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多想，在我看来自杀完全就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想不开的。”
小明一本正经地说完，随后又讪笑了两声。小红还是不自在地面露出土色: 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生命，为何好似蝼蚁生死一般与他毫不相干？ 小红想要开导一下小明：“难道你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吗？”
“不太满意。”小明实话实说。
“那你想要换公司吗？”
“不想。”
“想换工作吗？”
“也不想。”
小明凑近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红酒，还是他之前那半杯。
“哎，你怎么这样？”小红有点急了，她讨厌小明那不以为然的态度。
小明却又摩擦起了酒杯边缘，不紧不慢地说道：“工作不满意就一定要换吗？”
“你。。。”
小明的话让小红一时语塞，那无所谓的态度更让小红感到着急，但是她还没有放弃，继续说道：“是不一定要换工作，但你总要给生活找点乐趣，活得快乐一点吧！你现在好像什么运动都没在做了吧，你可以学学小刚，多做做运动，小刚他什么篮球，桌球，兵乓球都会玩，每个星期都有坚持去打，也一直坚持晨跑，你想锻炼的话可以找他一起。小刚现在也在外企当高管，工资是拿年薪的，还经常搞些小投资，两个人经常见面的话你也可以多向他取取经。”小红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着小明，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小明和小刚一起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情景，自己还在一旁摇旗助威。
可小明接下来的话却让小红坠入了深渊：“你就知道小刚在外企当高管当的很快乐？说不定他也在深夜里苦恼，还抓头抓到秃呢！可能他拿工资的时候的确很快乐，但也不一定，说不定他还嫌工资少呢！要不然为啥还投资？你不要听到别人收入高就觉得他生活快乐。他之所以什么运动都做，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工作压力大。但即使他工作再不快乐，只要有能让你这种人眼红的收入，他都是不会轻易换工作的，所以在换不换工作的问题上，他和我想法一样，我不用向他取经。”
小明就如同一块静置的冰块突然爆炸一般，没有头脑的一通话让小红始料未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辩驳，小明那斩钉截铁的无情语气更是让她委屈得如鲠在喉，小红只能在心里暗骂：好心当成驴肝肺。然后默默地将桌子上一盘还未动的蛋糕移到自己面前，举起叉子咬牙切齿地插了下去。
~
4.
小红并没有吃那块蛋糕，只是慢慢扒拉着外面的奶油，这般非人的折磨渐渐地让蛋糕变得面目全非起来。小红对蛋糕的蹂躏和凌辱被小明看在眼里，他身上不禁有些发毛，但一丝愧疚也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冲动，那股冲动让他想就这么说出他已经压抑了十年之久的那句话。
小明张大了嘴，他想要说出来，却感觉外面的空气猛地往他嘴里灌，他试着喉咙使劲，可嘴巴又闭上，一股气就这么在他的口腔里打起转来，让小明憋红了脸。现在他是那么地想说出那句话来，可嘴巴就是怎么也张不开，小明被这么无能的自己彻底地惹怒了，他气的猛地一握拳想给自己来一拳，可没想到这时他的嘴巴却将那句话大喊了出来。
“这个社会有问题！！！”
一切都太过突然，小红一脸的惊恐让小明想起去年他和小红一起逛街时，小红被街角冲出一条狂吠的疯狗吓得瘫倒在一边的墙上，此时小红的表情简直和当时如出一辙。
但小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的语气平缓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才是我真正不满意的。”随后小明深吸了一口气，他棕色的瞳孔闪烁着，仿佛要喷出火焰，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小红进行一场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讨论。这场论战将决定今后自己命运的走向，也将永远影响自己和小红之间的关系，小明深知如此。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给小红倒了半杯红酒，不多不少正好擦到酒杯中间的商标下边，再坐下端正地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小红碰杯。小红看着小明此时嘴角挂着的微笑和轻松的神情，也回过神来了，她终于放下手中已经沾汗的叉子，举起酒杯向前慢慢递去，随后酒杯相碰，红酒下肚后，二人都吐出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我问你一个问题。”小明拉近了一点椅子。
“好。”小红想要了解小明的想法，心灵上的沟通必须由面对面的对话来承载。
“假如你现在有一个女儿，到了适婚年龄，她去相亲，那么你希望男方家里有几套房，几套车？”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小红很老实。
“也就是说你作为丈母娘对女婿的财力有要求。”“是的。”
“那你女儿会怎么判断对方的财力呢？”
“当然是根据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和他自己描述咯。”小明得意地敲了敲桌子，说道：“这就是我认为的现在这个社会的第一个问题，第一印象很重要，而这个印象完全可以依靠金钱进行包装。这个相亲对象只要样貌能达到你女儿的要求，言行举止得体点，衣着入时，听他描述的车房数量达标，就算道德败坏，但只要稍微有些心机，油嘴滑舌一点，我相信怎么都是可以和你的女儿进行一段长时间的交往的。”
小明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让小红打起了精神，虽然小明能和自己分享想法让小红很开心，但小红也没有被冲昏头脑，她知道小明要证明的绝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决定要拿出她在大学辩论队时的状态来说得小明心服口服。“首先，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相亲，他家里的条件我肯定会摸得一清二楚。第二，就算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个男的的条件如果真像你所说，看上去各方面都很优秀，那他也的确具有和我女儿交往的资格。就算是个花花公子，到处骗情，也没有问题，我的女儿绝对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不会被骗的。”小红表示她和她未出生的女儿都有信心接受挑战。 小明微微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恋爱中的女人是盲目的，如果女生真的那么容易保护自己，网络上也不会每天都有什么少女哭诉感情被骗和婚后家庭暴力了。另外，我想说的问题也不是你女儿身上会发生的事情，而是在男方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果一个没钱的男的要见你的女儿他就必须拿出他最好的状态，然而这是超出他现有能力的，那他就可能会向他的朋友借块手表，借双皮鞋，甚至整套西装都是向别人借的。虽然之后的交往可能会让他原形毕露，但他还是要花一番功夫来给自己一套表面上的伪装。”
“这不是很正常吗？相亲肯定要努力打扮啊！”小红表示不知所谓。
“没错，在现在这个社会是很正常，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论相亲也好，所谓朋友交往也罢，只要一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二不是纯粹的追求肉欲，三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大多数人的交往中，双方都带着一副假面，拿出一副最体面的社交面孔，然后开始试探对方的社会资源，一旦一方发现对方没有利用价值，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对方交往时多少会变得疏远。可能说现代人之间的交往完全是功利的有点过分，但说多少带点功利色彩我觉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小明把现代人想得很虚伪，另外也很有趣的是，小明的言论从来都不会太绝对，不知道是缺乏自信，还是受辩证思想影响太深呢？ “这不是废话吗？要你说？谁不知道啊？”小红翻了个白眼，笑出了声。
“那如果有一个社会能让你的女儿不会通过衣服的贵贱像选种马一样来判断相亲对象的实力，男方也能穿一件他承受范围内并且得体的衣服，两个年轻人只是单纯地坐下来交流他们各自的爱好和梦想。你想生活在那里吗？”
“现在有很多女生都是这样子啊。”小红笑着玩起了自己的头发。
“如果能让所有的女生都这样呢？”
“哈哈，那怎么可能呢？”小红发现自己有根头发分叉了。
“你先别管有没有可能，我就问你想吗？”小红察觉到小明语气不善，便抬头看了一眼小明，刚好撞见小明正看着她，小红有点心虚，便放下了自己的头发，认真回想了一下小明刚才的描述，不由得心想：到底怎样的社会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呢？小红没有得出答案，但她脑中闪过的一派祥和还是让她不由得说道：“想！”
这就是小明想要的答案，他乘胜追击：“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一直听说有个人家里有很多辆车，很多套房，很有势力，然后突然有个机会能让你的儿子认识他，你会怎么做？”
“那当然好啊！”小红脱口而出。
“你先别急着说好，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小明让小红冷静一下。
“嗯~”小红托着腮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小红表示考虑够了，她替她的儿子做出了决定：“男孩子有什么好怕的？有机会肯定要去争取啊。”
小明笑着说:”这就是社会中的第二个问题。”看来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怎么了？我让我儿子多认识一些有权有钱的人怎么了？”小红觉得莫名其妙。
“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你就不怕这个富豪会带给你儿子一些负面影响吗？比如沾染一些不良习惯，在接触过上流社会后心态发生改变，甚至与家庭产生隔阂，或者沉迷于奢侈的但自己又无法负担的物质享受。”
“这有什么办法，机会肯定是与风险并存的，而且我相信成功的人肯定有他成功的理由，道德败坏的人怎么会成功呢？而且，我肯定也会调查一下这个富豪的风评，问题太大我也是不会允许的。我考虑的主要是，如果有机会和一些成功人士见面，就能听到他们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思想。甚至你表现的好的话，他欣赏你，从此接触到他的一些社会资源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只要有机会就要好好把握，机会又不是空气，张口就来。”
小红又想着劝小明多和小刚接触，学学生活心态上的控制。
她想继续说但小明却伸手示意她停一下，小红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她决定先听听小明要说些什么。
“我同意你的看法，人的确要与经验丰富的人多多接触，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相信有钱有势的富豪就一定有思想，受过良好教育，会给你的孩子带来帮助呢？究竟是因为有钱所以有知识，还是因为有知识所以才有钱呢？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小红很清楚答案是什么，但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小明到底想说什么。
“让我来。。。”
“你别说了。”小红还是忍不住出声了，小明自以为是的嘴脸让她感到恶心。“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不就是有钱的人一定有知识，有知识的人不一定有钱，小部分的有钱人掌握着大量的信息和社会资源，大多数的穷人只能分着残羹剩饭。越有钱的人因为有知识所以越有钱，越没钱的人因为没知识所以越没钱。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了，所有人都知道，人人都会说。而且现在社会中已经有很多人抓住机会成为了有钱人，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运气差点的只要努力奋斗也都可以过得很好了，人们的生活都在慢慢变好，这个社会并没有什么值得你气愤的问题。”小红把这个社会的希望递给小明。
但小明一巴掌便甩开了: “你说的是没错，现在每家每户温饱是都已经不是问题了，还能有一辆车，虽然房子可能还需要全家努力，但生活的确都在慢慢变好。但这个社会还能变得更好吗？什么时候才能让每家每户都能轻轻松松买得起房子呢？这种众生皆苦的状态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命好的生在富人家，命苦的生在穷人家，那些都是屁话，只要一个家庭能致富，那么所有家庭就都可以，虽然现在这个社会不行，但在未来绝对有一个社会可以实现。”
小明停下来缓了一下，但小红没有插话，她想不通：小明你为什么就这么关心别人家的死活呢？
“现代社会就是一个功利的社会，不仅人虚伪，活得不开心，而且还低效率。所有人的快乐都是建立在物质享受的堆砌上，每天做些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只有得到钱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但发现自己的钱不够自己花费的时候又会变得不快乐，所以越没钱越难快乐，但有钱人就一定会快乐吗？当所有的物质享受都已经成为理所当然时，可能只有精神上的享受才能让他满足了，可是这时他已经习惯了与他人的攀比中获得的优越感，他只能继续比较下去，但数字的大小会有尽头吗？永远都不可能满足的人生又何来快乐可言呢？人们的目标总是在不可避免的主动攀比和被动比较中不断拔高，只有在认识到自己能力局限时才会停止，而有些人在体验到自己与他人差距过大后，就会抱怨起社会的不公平和人与人的不平等，最后连最基本的平常心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都很难拥有了，就更别提快乐了。”小明终于说完了，他将自己杯中的红酒加满后便往嘴里倒，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口渴。
小红看着小明喝红酒喝得吨吨响，一股无名火也涌上了头，拿起一旁的瓶塞扔向小明，说道：“所以你能怎么办？你别光说它不好，你有本事就改变它啊！别光喝酒啊！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怎么可能人人都快乐，所有人都没有失意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小红想让小明认清现实。
但没等小红的认清现实吧五个字说出口，小明便站了起来，把空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拍，说道：“我就是要让这个世界有那么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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