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新的遇见
除夕,儿子一早照常起床,我和先生昨晚喝了新沏的茶睡得晚,直到老妹来电话,说十点半来接我们,才起床收拾。依旧是阴雨绵绵,今天的安排是上午去给老娭毑、娭毑(在长沙,我们叫祖母是娭毑,曾祖母是老娭毑)和父亲扫墓,下午去外婆的墓地,然后去妈妈家吃年夜饭。
先去看了老娭毑和娭毑。婆媳俩葬在一起,是二零零九年迁坟时父亲与姑妈、叔叔一起商量着办的,也体现了这两代女人无法分离的命运:爷爷当年远走TW,留下半百的母亲和三个儿女,都是娭毑照料。
小时候去西长街看娭毑,依稀记得老娭毑的样貌。老娭毑去世,我也是有印象的:那年我去了福建龙岩,在上小学前跟在地质队探矿的父亲呆了一段时间,记得那天爸爸回家倒在床上痛哭,慢慢缓过来才告诉我是老娭毑去世了。那个年纪还不懂生死,只是默默地陪在爸爸身边。
从小与外婆住一起,跟娭毑生疏一些。妈妈也总说娭毑重男轻女,只疼姑妈和叔叔家的儿子,对我们姐妹俩不好。但我还是记得我还在上大学,娭毑晚年身体每况愈下,有个假期,把我们叫过去,把仅有的一点积蓄,分给了我们几个孙辈,我和妹妹都是有的,记不清楚,可能每人也就几百块,但是对老人来说,拿出这些体己钱已经是倾尽所有。娭毑当时还说了几句话,也记不清楚,大概是说对我们姐妹,她也是一样疼的......看着娭毑温婉的面容,现在的我更加理解她这一生的不容易。
同一陵园走过去不远,有父亲的坟。父亲是抱过外孙和外孙女儿的,最后的时间也在我们广州的家住过一年多。那段时间,我还在深圳上班,周末回家,平时是先生照料偏瘫父亲的起居,儿子在身边对外公也是一个安慰。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为我生命中两个血脉相连的男人做的一切,我是心怀感激的……
父亲倔强的性格最终没扛过多年抗病的身竭体衰,在回长沙住院不久去世,享年73,而他好多次说想要活到85岁的......父亲默默地忍受着最后的痛苦,静静地离开,那时我在印度出差,改签机票,一周后才赶回家......
这些年不常给父亲扫墓,但是梦里、心里会经常遇见父亲......在内心里,当我放下无用的内疚而更多地去跟父亲对话,我会更多体会到他的隐忍而不是时有暴露的急躁,还有那隐忍下面的爱和付出,这样觉得自己也变得更加的宽广;当我更多地从父亲的平凡中体会到他的认真和努力,我会觉得自己活得更有力量!
外婆的坟在河西,中午我们找了家肯德基给孩子们填了肚子,继续开车过去了。外婆带大的孩子,自然将外婆当成了最亲的人,对于我这样疏离型的人来说,这辈子,把“亲爱的”叫得出口的,只有对外婆了。
可即便是最亲的外婆,我也仍然没有好好去送她老人家。二零零三年十二月,我正大着肚子,还有两个多月就到预产期。家人告知我外婆去世的消息,同时也安抚我照顾好自己和宝宝,不要回去奔丧。这么多年,也更多是在心里、在梦里与她老人家相遇......站在外婆的坟前,好多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
小时候在被窝里把冰凉的手脚放在外婆怀里取暖......跟外婆在花丛里咯咯笑着跑着捉迷藏......每年夏天阳台上外婆种的太阳花开得好热闹......外婆总做好吃的又总教育我们“君子尝丝味” (吃东西要节制)......
中学时,有段时间跟父母比较别扭,拉外婆去给我开家长会......上大学时放假回家给她买了件花衣裳庆生让她满心欢喜却不舍得穿......读研时的一个寒假接她来学校住了几天,准备了满屋的鲜花,后来又为了这些花儿外婆念叨我不会照料......
二零零壹年春节犯上老年痴呆症的外婆自己揣着亲戚给的红包,乘上了来广州的火车,最后我们接到通知去白云山收留站接人(幸好外婆还会操着长沙口音说出她的名字,让人通过公安系统的户籍名册联系到了家人)......外婆从收留所出来又住了几天院,我们姊妹陪着,白天听她念叨在“学习班”里的事(估计是把在收留所的场景跟WG期间在学习改造班搞混淆了),半夜听她梦里惊醒,喊着“不要抓我”......
外婆出院回长沙以后,住进了老人院,记得每次去看她,告别时她那依依不舍、闪着泪光的眼......
外婆的一生更加凄苦。战败后,年轻英俊的GMD军官外公为了陪妻女,选择了回到湖北老家,外婆说当时外公说了一句“干什么都行,拖板车也行”,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下场” ——选小家、弃dangguo,最终还是做了zhengzhi xisheng品,在老家被zhengfa。
妈妈三岁丧父,与外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饱尝艰辛。记得妈还跟我们说起过外婆当年在农场学习时,妈冬天去探望,见她手脚生满了冻疮……
现在回想起来,经历了这么多创伤和恐惧的外婆,怎么还有那么慈祥的笑脸、那么温暖的怀抱,给足我们满满的爱?而在她的晚年,我们却不能报以相同的守护和照料……
曾经想帮妈妈通过一些渠道找找外公的名字,比如黄埔军校的名册、远征军的部队名册,等等,看能不能pingfan,但是没有结果。二零壹三年,我通过孙春龙先生的“老兵回家”的公益项目,找到被从缅甸接回长沙的GMD远征军老兵,陪妈妈一起去看望,看着跟外公同龄的老兵,看到lishi大背景下的个人命运,妈妈不再纠结于个人悲怨。
今天看到外婆墓碑上的照片和刻字已经模糊,心想能不能趁翻新加上外公的照片和名字呢?不管有没有任何官方的记录,我们后辈是应该记住他老人家的名字的——袁仲捷,我的外公!
这次带全家扫墓,让我跟老人们有了新的联结,也让孩子们了解了更多的家族故事,让他们体会到先辈的慈悲和力量,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
20200124记于长沙万境水岸